江南的梅雨季总带着黏腻的潮气,渡生堂的药柜上凝着水珠,当归与陈皮的香气混着雨水味,在青砖地上洇出深浅不一的印子。
邀月扶着盲杖立在药架前,指尖划过刻着药性的木牌。繁夜抱着晒干的草药进门时,正看见她垂眸的侧影——素白襦裙洗得泛旧,领口处绣着半朵残缺的曼陀罗,发间那撮白发用银簪别住,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
“师傅,这是新晒的紫苏。”少年的声音带着初入尘世的生涩,却在递药时特意放轻了动作,怕惊了眼前人。邀月指尖一动,准确接过草叶,放在鼻尖轻嗅:“晒得不错,只是潮气未散,晚间还要再烘一遍。”
繁夜望着她微动的睫毛,忽然想起昨夜在窗下看见的场景——她倚着铜镜,指尖反复摩挲着心口,那里藏着一枚碎玉,边缘泛着微弱的金光。鬼族天生的夜视能力让他看得清楚,那碎玉上刻着的,分明是神族的护心咒。
“发什么呆?”邀月敲了敲药柜,“今日教你认‘忘忧’。”她指尖落在第三层药匣上,“此草生在阴湿处,根须暗红如血,叶背有七道纹路,可解心神大乱之症,但需配……”
“需配曼珠沙华的花蕊,以月露调和。”繁夜脱口而出,说完才惊觉自己失言。邀月指尖一顿,转身“望”向他,空洞的眼眸里映着少年慌乱的神色:“你怎知此草用法?”
喉结滚动,繁夜想起幽冥殿禁地里的古籍,那些被鬼王视为禁忌的神族医书。他攥紧袖口,指甲掐进掌心:“从前……在山中学过些零碎。”
邀月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盲杖敲了敲药匣:“倒算是个妙人。只是要记住,曼珠沙华虽能入药,却也是‘引魂花’,用错了,可是要索命的。”她转身时,袖间滑落半卷医书,繁夜急忙蹲下捡起,却在书页间看见一幅画像——画中女子眼尾点着朱砂痣,与邀月容貌无二,却穿着神族独有的广袖流仙裙。
“她是我姑姑。”邀月忽然开口,指尖抚过案上的曼陀罗,“三十年前突然失踪,族中说她触犯天规,可我知道……”声音渐低,她忽然伸手按住繁夜的手腕,“你的脉搏虽稳,体内两股力量却仍在冲撞,今日便教你用神族‘静心诀’压制。”
少年身体骤然绷紧。神族功法?他藏在袖中的鬼族印记隐隐发烫,那是鬼王符零亲手种下的诅咒。但邀月的指尖已抵在他眉心,灵力如溪水般涌入识海,带着令人心安的暖意——不同于鬼族的阴寒,也不似仙族的灼烫,而是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像极了他梦里见过的月光。
“跟着我念。”邀月的声音混着药香落在耳边,“‘心若琉璃,百病不侵’……”繁夜喉间发紧,那些刻在鬼族典籍里的神族禁术,此刻却从眼前人嘴里娓娓道来。他忽然想起昨夜猎户说的话:“渡生堂的大夫是个瞎子,却比常人看得更透。”
暮色降临时,邀月坐在门槛上替繁夜缝补袖口。少年不知何时弄破了布料,露出半截苍白的手腕——那里有道旧伤,形状竟与她心口的碎玉契合。针脚穿过布料的声响里,繁夜忽然开口:“师傅,你的眼睛……”
“每到月圆便会失明。”邀月答得坦然,指尖却在布料上顿了顿,“神族血脉的诅咒,活不过廿五,每用一次灵力,便白一缕发。”她忽然笑了,指尖划过繁夜发顶,“你倒是省心,前日替你疏通经脉,竟只白了半缕。”
少年猛地抬头,却看见她鬓边新添的霜色。原来那日在医馆,她为自己耗尽灵力,才会在他醒来时踉跄着扶住桌案。喉间泛起涩意,繁夜忽然想起幽冥殿里的刑具,想起仙族将他弃如敝履的那夜,却第一次在这潮湿的江南医馆里,尝到了名为“心疼”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