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网络环境下的沉默的螺旋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和上网人数的激增，网络媒体的影响面不断扩大，影响力与日俱增。由于互联网的平等性、匿名性和不受地域限制等特点，一些研究者认为，作为支撑该理论的假设，即惧怕被孤立的心理状态也就不复存在，“沉默的螺旋”理论也就失去了解释力。那么，在网络环境下，沉默的螺旋真的已失去效用？抑或以另外的形式继续存在？

一 匿名性的挑战

网络传播对“沉默的螺旋”最明显的挑战恐怕来自网络传播的匿名性。

在线交流与面对面的互动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在网络空间里，我们失去了手势或其他非语言的暗示，而这些手势或者非语言的暗示本来可以传达副语言的信息，用以补充交流的言语内容。耸耸肩、点点头、眨眨眼，或者歉意地露齿而笑，这些动作在网上都是不可能做到的。虽然人们发明了许多“表情符号”，视频技术也已成熟，但大多数人仍热衷于纯粹的文本交流。也许是这种更具匿名性的交流可以给人们带来某种安全感以及更大程度的交流与自由表达空间，而这正是“沉默的螺旋”理论假设中所缺失的条件。

一般来说，网络传播的匿名性会使个体在进行自我表达时，较少顾及社会规范的约束，较少受到他人以及所属社会群体的影响，被孤立的担忧可能大大削弱甚至完全消失。网上交流的匿名性使人们更容易袒露真实的自我，随意表达意见后所需承担的心理压力大大降低。这样一来，人们更容易也更愿意展示自己的真实观点，而不是随便接受或者默认别人的观点。即使与别人意见不一致，人们仍可能大胆表明自己独特的意见，沉默的螺旋也就不复存在了。

然而，把“匿名性”作为否定网络环境下“沉默的螺旋”起作用的依据是否充分，仍见仁见智。“匿名性”可以营造宽松自由而没有群体压力的平等的交流空间，但是“假面舞会的人人平等只是一种虚假的平等原则。在这个缺少‘我与你’的世界上，一切都是故事”（李河，1997）。

二 网络时代“沉默的螺旋”理论依然奏效

从宏观层面看，数字化、多元化、多媒体化、实时性、交互性、虚拟性等传播特点，使网络传播具有比其他传播方式更即时、更广范的传播优势，也使得其他传播方式可以借助网络平台，对更多的受众进行“链接”，而网络传播的匿名性，使得那些网络上的活跃者可以更加肆无忌惮地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用极端言语抨击与自己不同的观点。

2003年发生在西北大学的日本留学生事件，就是网络传播加剧“沉默的螺旋”的一个很好的例证。事件发生以后，国内很多网站就这一事件进行了即时转贴、报道和讨论，很多网站充斥着各类极端的言论，中国民间的反日情绪急剧升温。对于这一现象，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的刘小彪（2004）认为，中国互联网上激烈的反日言论和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是中国一部分网民真实感受的客观反映，但它绝对不代表中国青年和中国民众的全部。从这个意义上说，它只是一种片面的、虚假的真实。在网上，那些少量的、理性而又温和的发言一旦出现，便大多逃脱不了被“追杀”的命运，而那些极端的、非理性的发言往往受到“追捧”，这也是BBS论坛上很少能看到理性的、温和的发言的原因，但这并不等于说我们的周围没有理性和温和的声音。由于同样偏激的人“惺惺相惜”，而持不同意见的温和者则相对更有一种宽容心，或者根本就懒得去理会那些“无知无畏”的发言。这样，在互联网上很容易形成一种令人忧虑的“沉默的螺旋”现象，即情绪极端者不断得到鼓励，声音变得越来越大，势力越来越强，言辞也变得越来越激烈；而那些理性的温和者则不断遭到打压，声音变得越来越微弱，也越来越感到势单力薄和信心不足；介于这两者之间的、人数众多的中间派则可能在极端言论的“耳濡目染”中逐渐走向偏激。于是，互联网成了极端言论的天下，极端的少数正在左右沉默的大多数。如果说在传统媒体下是公众在媒体强势的压力与单向传播中走向螺旋式的沉默，那么网络环境下则是在大家的互动中走向“螺旋式的上升”。

从微观层面看，由于网络传播与现实传播具有一定的相似性，产生沉默的螺旋的心理机制仍然存在，因此沉默的螺旋现象并没有消失。阿希（Asch，1951）的从众实验表明，人们在临时拼凑的群体中，虽然彼此素不相识，但群体中多数人的行为作为一种压力迫使个体产生从众行为。在现实情境中，当群体中大部分成员做出相同行为时，可能对个体造成的压力更大，更易使其发生从众行为。尽管从众实验中的“临时拼凑群体”不完全等同于网络中的网民群体，但两者都具有彼此素不相识这一共同点。

对于这种临时拼凑的群体，也就是彼此陌生的交流环境，诺埃勒·纽曼也做了相关的研究。她在20世纪70年代进行的“有关对任用共产党员为法官”的民意调查的火车实验中发现，虽然多数人反对任用共产党员为法官，但是乐于加入讨论这个话题的人却不多（27%）；相反，虽然赞成的人居少数，但是愿意就这个话题在火车上进行讨论的人的比例却大大超过前者（52%）。这些研究表明，即便在“临时拼凑的群体”中，也可能发生从众行为。在网络环境中，对于那些相对流动的网民，产生从众行为并不奇怪。

有研究者（朱珉旭，2012）从五个方面论证了网络环境下“沉默的螺旋”依然存在的理由：

1.网络本身的“妖魔化”

网络看似给每个人提供了一个相对封闭和安全的自我空间，让人们可以大胆表述自己的观点和见解，以至使某些学者认为网络导致“沉默的螺旋”现象产生的“害怕被孤立”的群体压力消失，进而推论出“沉默的螺旋”现象在网络时代不复存在。但实际上，网络为我们提供的相对独立的空间只是“皇帝的新装”，看似每个人都可以隐蔽自己，认为别人只能看到自己的各种观点，却无从获悉自己的身份。其实，这是一种自欺欺人，反而更加说明“害怕被孤立”的心理对人们的影响之深，“沉默的螺旋”现象在个性化传播的网络环境下也不例外。

2.个性使然

社会心理学家认为，从众行为是由于在群体一致性的压力下，个体寻求的一种试图解除自身与群体之间的冲突、增强安全感的手段。实际存在的或想象到的压力会促使个人产生符合社会或群体要求的行为与态度。在网络传播中，我们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想象的群体压力”不存在，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些本性中缺乏个人见解、喜欢追随别人的人可以通过网络中所谓的匿名交流改变自己的本性。那些天生内向、不善言辞或者一直不喜欢表达自己观点的人，即使在可以畅谈无阻的自由环境下，也不一定畅所欲言。此外，长久的社会及群体压力带来的个人从众行为，是否会内化成个体性格的一部分，并成为一种潜意识的惯性行为？如果是，那么就可以充分证明“沉默的螺旋”现象在网络传播中依然存在。

3.个人处理海量信息的能力差异

网络信息浩如烟海，面对如此海量的信息，人们似乎更多的只是匆匆浏览，很少会参加留言讨论，尤其是那些一向“不喜欢发言”的人。据统计，所有新闻组的读者只有不到10%的人投稿参加讨论，95%的网民上网只是查阅和浏览（胡泳，1997）。由此可见，那些一贯喜欢对外界发表自己看法的人在各论坛、网站不断地张贴自己的主张，而那些不喜欢“讲话”的人依然缄口不语。

4.信息的质量问题

在互联网上，每个人既可以是信息的接收者，也可以是信息的发出者。正是由于网络传播的这种交互性，使得网络上的信息良莠不齐、真假难辨。正因为如此，相当一部分网民对网络上的种种信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常常只是浏览而不屑给予回应，由此便出现在“网络中可以畅所欲言”的假象掩盖下一方保持沉默、另一方声音越来越大的“沉默的螺旋”现象。

5.网民间的技术“侵压”

陈力丹教授在《论网络传播的自由与控制》（《新闻与传者研究》，1999）一文中曾举过一例：一位加拿大的绝症患者向各BBS发出解除安乐死禁令的呼吁，而另一位电脑专家因为有不同看法，使用一个程序就抹掉了他发出的全部呼吁。这也是造成“沉默”现象的一个新因素，即持不同意见的网民采用某种技术手段的控制，造成对方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