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逢高三月考,语文考试结束,沈若乔在第一考场门口将崭新的本子交给萧梓舟。沈若乔忍不住探头朝考场里看——这是她心心念念想要回归的第一考场啊!
她想看这里都有哪些人,张致迎面走出来,沈若乔不得不收回好奇的脑袋,让自己尽可能显得不好奇、不卑微。
萧梓舟本子,说:“这么新,我是第一个?”
若乔说:“是啊,荣幸吧?”
萧梓舟说:“考完给你。”
考试完毕当天是周日,高三年级的晚自习正常进行。沈若乔在最后考英语的时候就感到喉咙干疼,果不其然,到了晚上,感冒症状全面来袭,她说话带着重重的鼻音。
课间,萧梓舟娴熟地用手指尖旋转着那本同学录,对沈若乔说:“白白荣幸了,这里头已经有人写了一句话了。”
沈若乔有些讶异,后来想到自己在扉页写了一句话,接过同学录看都没看,说:“那句话是我自己写的。”
这回轮到萧梓舟讶异,不过他只“哦”了一声。
沈若乔问:“我姐的你写了吗?”
“还没有,没有被邀请。”
“你准备也来一个吗?”
“我就不了。现在联系方式多,这个同学录写不写,对重要问题没有实质影响。”
“你这人真的有好多道理,我不爱听。”
萧梓舟淡然一笑,说:“娱乐项目,无可厚非,开心就好。”
上课铃响了,柏常青带着厚厚一沓新的练习卷走进来,同时发放了本次月考各学科成绩与标准答案。柏常青说,这次考试的整体难度模拟了去年的高考真题,让大家比对得分进行自我评估。
沈若乔逐一核对。她在立体几何、等比数列和电磁感应几道大题上一如既往地“卡壳”,得分率不到百分之五十。同时她还记错了一个元素的化合价——这属于失误。最令她痛心的是语文,她曾经的强项,可现在由于投入时间太少,文言文部分丢分太多,作文也不出彩。只有英语,两年来只有在下课时间才顺便复习一下的英语,一直对她不离不弃。若乔对着答案粗略估算了一下,这次考试,她的总成绩大约五百八十分,按照上一次阶段考排名情况,这个分数大概位于年级八十名左右。虽然整体形势相较冬天有所好转,但是如果拿去年高考分数线作为参照,这个分数只够报一个省内的普通一类本科……如果形势稍微严峻一些,她甚至只能去一个小城市读个二类本科……
沈若乔第一次感受到数字的力量,一个又一个问号浮现在她的脑海中:
“我只能留在省内吗?我只能读个二本吗?”
“可是三年前中考的时候,我是全市第十二名哎?我比依乔还靠前……可是……可是为什么依乔如今的目标是最顶尖的学府,我只能……”
若乔忘记了抽屉里还有一本同学录,那个一天前还让她还兴致盎然的蓝色笔记本。在这个春风沉醉的夜晚,一种怅惘与恐惧席卷并包围了她。
夜里,沈若乔又一次失眠了,她翻来覆去,只听见心脏又一次剧烈撞击,似乎是在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为什么!”“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卧室窗外东方既白,沈若乔居然觉得如释重负,终于可以起床了。于是坐起身来,却只觉得浑身无力,忽地倒下。她实在忍不住,想要叫妈,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好在妈妈起得早,听到了动静,推门进来一看,只见沈若乔脸色苍白、神情衰微,大惊失色,赶紧叫醒了爸爸,两大带一小急急忙忙去了市医院急诊科。
心内科的郭医生是妈妈的老同事,他拿着听诊器在若乔心、胸、背部听了好一会儿,说:“没什么问题,感冒加上学习辛苦,导致不适。要继续加强营养,多吃点,另外学习再紧张,也不要熬夜。睡好了,学习效率更高。”郭医生看着两姐妹长大,知道她们是易感冒体质,当细菌病毒伴随着春风开始游荡的时候,两姐妹总是最先“中招”,接着就是长达十天半月的鼻塞与头疼。
感冒事小,只是到了高三,一切小事都被放大。几年前,七中高三有一名男生因重感冒引发心肌炎,突然倒在考场上再也没有醒来。这件事校方讳莫如深,但是学生之间口口相传。听闻,后来这名学生的家人曾来到七中大门口烧纸钱,从白天到晚上。带着火焰的纸灰在风中四处飘散,伴着家属撕心裂肺的哭声,听过见过的人都说,那场景这辈子都忘不掉。
听郭医生说没问题,沈妈妈紧绷的小脸终于松弛了下来,沈爸爸也松了口气,打电话给柏常青帮沈若乔请了假,又带着母女俩去吃了若乔最爱的小排煲仔饭和笋丁黄鱼面。
有了医生的“定心丸”,沈若乔吃饱喝足回到家补了一觉,醒来已是下午五点,天都快黑了。她这才想起同学录——在她因计算分数与前程而感到人生灰暗之前,那个蓝色的本子曾给她一点明亮的牵挂。
叮叮咚咚的声响传来——是妈妈在厨房里忙活晚饭。沈若乔很久都没有觉察这样的声响了,此刻只觉得温暖和安宁。她不打算去上晚自习了,坐到书桌前,点亮台灯。窗台南边是一片高远的天空,即便天色已晚,依然能看见丝丝缕缕的白云。她翻开那本同学录,萧梓舟的留言写在第一页:
“我不善言辞,送你一首诗。”
沈若乔没想到萧梓舟会写英文花字,只见留言下方用非常精美的花体字抄写了一首英文小诗,题目是《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yellow wood
And sorry I couldn’t travel both
And be one traveler
Long I stood
And I looked down one as far as I could
To where it bent in the undergrowth
Then took the other
as just as fair
And having perhaps the better claim
Because it was grassy and wanted wear
Though as for that the passing there
Had worn them really about the same.
And both that morning equally lay
In leaves no step had trodden black
Oh, I kept the first for another day
Yet knowing how may leads on to way
I doubted if I should ever come back
I shall be telling this with a sigh
Somewhere ages and ages hence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
And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
萧梓舟的英文字体带着一种中世纪宫廷风,沈若乔只在电影里见过。在诗的下方,萧梓舟继续用他力道十足的汉字写道:
“在这首诗中,‘我’选择了一条人际稀少、布满荆棘的道路。
这首诗创作于上个世纪之初,作者叫Bobert Frost,美国人。现实生活中,他放弃了安稳的教职工作,远渡重洋,来到英国伦敦——因为他曾经利用业余时间创作的诗歌得不到美国社会的认可。当时,相比于教书,写诗这条路更加贫寒、动荡,个中艰苦,可能也只有诗人自己体味。但是,在英国,他很快结识了很多知名的作家和出版商,一部又一部诗集接连问世,成为最popular的美国诗人之一,这首诗也流传到现在。
这首诗经常被解读为对个性主义(individualism)的探讨。我在一年前读到它时,想到身边就有一个鲜活的例子。
我想我很幸运。谢谢你!”
萧梓舟的钢笔字铺满了一整页。沈若乔被深深鼓舞,这是她在近两年里第一次从外界收获真实的肯定。她不知道这种力量是来自萧梓舟,还是来自这首诗本身。一时间,热血流经她全身,让她的身体颤抖,她不由地把头埋到了笔记本里,纸张上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直到妈妈唤她出来吃饭。
沈若乔答应着,起身前又把本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目光突然在最后一页的右下角停下——这有一行不一样的字体,却没有其他任何内容。那一行字不似萧梓舟的端正,却笔锋铿锵、气若游龙,这行字写道:
“年少有惑,人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