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的决定(一)

萧梓舟坐在沈若乔后面,依乔与若乔同一排,隔着一个走道。沈依乔侧身放下书包,萧梓舟正歪头扯下一只耳机,目光相遇,依乔回转过来迅速坐下。

只听若乔问说:“这东西叫iPod?音质真好,旋律里的弦乐和鼓都像在我耳边现场演奏一样。MP3完全比不了。”

萧梓舟转过来看向若乔说:“改天我灌几首爵士乐进去,你再换个安静的地方听,体验更加好。”

上课铃打响后十分钟,数学老师刘振彪才着急忙慌地赶来。

起立坐下完毕,同桌许楠碰了碰依乔,小声说:“老刘准是在看股票,忘记上课了。”

依乔问:“你怎么知道?”

许楠说:“你没注意,他说‘上课’之前,叹了口气。一定是股票跌了。”

理科班下午共有四节课,今天是两节数学课,一节物理课,最后一节自习课。但今天,一道动量守恒定律的大题被物理老师讲解了半个多小时,贯穿了下课时间,无缝衔接到自习课。于是,自习课也变成了物理课。

一条条公式在黑板上铺展,板书擦了又写上新的,再擦,再写……题终于讲完了。讲台上扬起粉笔灰,荡漾在逐渐柔和下来的日光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晚风吹起了叮叮咚咚的放学铃声。

夕阳在教学楼走廊与过道的框架里穿梭,忽明忽暗的光影下,学生们走出教室,跳跃着,奔跑着,迎接轻松的间隙。

若乔面朝西看向天边,红云映着她的脸。她大力大力伸了个懒腰,又揉了揉太阳穴——密集的数学和物理灌输之后,她面部有根神经在紧张地跳动,牵扯着带来一点微微头疼。

依乔走上来问:“回家吗?”

若乔说:“我还有道题不会,要问萧公子。今天也有点懒得跑,就在学校吃一顿吧!”

依乔说:“那我也不回去了。你留教室吧,想吃什么我去买。”

校园门口小摊上繁多的小吃和复杂的调味对姐妹俩一直很有吸引力。

“我一点儿也不饿,但又什么都想吃。你看着买吧!”

这时许楠和付青青走过来,付青青说:“走吧依乔,一起去!”

教室一头,江盛和萧梓舟在刚才物理老师的板书上比划。依乔看着若乔一蹦一跳进了教室,加入了讨论。

依乔想起中午上课前若乔和萧梓舟共享耳机的场景,一段时间以来萦绕在她心中的疑惑再次浮现。她们姐妹两个有同样的天赋和处境,可若乔总显得更加勇敢果断。学理科之后,她们俩的排名都始终在年级一百名左右徘徊,不高不低让人难受,似乎再也无法复现没分科之前的成绩。但若乔毫无退意。当时间提前进入高三,考试频率越来越高,复习强度越来越大,依乔愈发明确地看到自己在数学题和物理题面前的恐慌、畏缩和抗拒,更加无法忘却文学、历史、地理带来的愉悦和慰籍,越是这样,她在做习题时就越不能集中精力,她就越想扔下习题册去读《红楼梦》《傲慢与偏见》……她疑惑:难道若乔和她不一样吗?[MOU1]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动力,让她能这样斗志昂扬地坚持这场折磨人的持久战?

沈依乔收着心事,和许楠、付青青一起买饭。未出校门,迎面遇到林栩栩。

只见许楠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拉着依乔和付青青快速从林栩栩身边掠过,连个打招呼的机会都不给。

依乔回头看了一眼,火红的晚霞中,林栩栩瘦小的身影与七中高大的门楼形成了强烈对比,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对许楠说:“就连打个招呼都不愿意?”

许楠走得快,说:“我就是不喜欢她。”

付青青说:“都高三了,她还是那么喜欢写诗,我们校刊也都愿意发表。看来学文科的压力真是小一点。”

宜田七中的校刊叫《春华秋实》,除了报道学校新闻,同时接收并刊登学生文字与绘画作品,每个月发一刊,全校学生每人发一本。林栩栩是个热情的投稿人,她爱好写诗,文笔也不错,于是校刊成了她心事的传播平台。这本倒无妨,毕竟学生之中没几个会认真读校刊。只是在高二的某一期,林栩栩登了一篇脉脉含情的小诗,其中多处暗示隐喻都指向了萧梓舟——稍微会点谐音游戏的人都看得懂——但可能校刊审核老师不懂。这篇藏头小诗于是成了学生们课间议论热点。依乔记得,许楠把那一页撕了下来,捏在手里抖落,说:“讨不讨厌?你深情你和人家单独聊呀,放在校刊上恶心我们大家干嘛!”

三人选了一家广式煲仔饭,买了鱼块、南乳、腊肠三种口味共六人份,打包好了饭回校园。

路上边走边聊,依乔说:“栩栩是我和若乔的初中同学。萧公子美名远扬,她对萧公子的仰慕也是人尽皆知。老实说,她文笔不错,但在现实中,跟她说话又让人觉得特别费劲,听了半天都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不过,我最近还挺羡慕她的。”

“羡慕她什么?”付青青不解地问。

沈依乔到嘴边的话停住了,她想了想说:“嗨,至少她不纠结。”

沈依乔知道,学理科的这一整年,她在动摇与不满中过得浑浑噩噩又紧张至极,始终无法舒展的身心告诉她,一个久悬未决的问题再不容她回避和拖延。

沈依乔想着心事,沈若乔做着题。这顿晚饭吃的潦草又恍惚。

江盛是学习委员,他就着两个包子一杯热水,给若乔讲了一道题,还联合会画画的物理课代表刘小波、字好看的化学课代表薛志翔完成了一期黑板报,主题叫“转折”。

庞大的教学楼渐渐被一格格亮灯的教室点亮,在黑暗中显得十分通透。教室没有空调,六十多名学生肩并肩坐在八盏明晃晃的长条形日光灯下,飞蛾、蚊子、趋光虫围着灯飞舞,高低上下地躲避旋转的吊扇。温湿的空气包裹着呼啦啦的翻书声,仿佛要在这安静又躁动的初夏晚上膨胀开来。

九点半,舒缓的放学铃声响起,全校将近三千名学生涌出教学楼,校园里顿时热闹了起来。

夜晚的凉爽虽迟但到,空气中沁润着栀子花香,若乔做了一个深长的呼吸,紧绷到疼痛的脑袋终于松泛了一些,不禁道:“啊!我爱这美好的夜晚!”

“瞧瞧,”江盛大步跨上来,“搞通一道题就这么开心?”

“题题珍贵”,若乔说,“再过几天,暑假班结束,就要总结考试了。今晚这道题,覆盖我之前一直不理解的知识点,以后再遇到同类题,我就不会丢分了。”

“文理科还真是不一样,”江盛说,“高一我们考历史政治的时候,我就纳闷,为什么文科不能像理科一样,理解了一个知识点,同一类题就都会做?这真是一种一通百通的美好感觉。但在文科考试中却不适用。所以对于历史和政治,我只能死记硬背,还考不好,学习体验很痛苦。”

“可是,依乔和若乔学文科为什么那样轻松?我印象中似乎没见你们怎么背诵、复习,历史政治都能考九十多分?”许楠问。

若乔想了想,说:“我说不上来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但文字类的知识点,似乎能非常容易地被印刻在我脑子里,不会忘记。尤其是历史长河里的点点滴滴,我总觉得它们带着一种美感和吸引力。就比如,我现在做题很累的时候,会觉得看五分钟历史书就是一种放松和享受。”

“还有音乐和电影,是不是?”付青青说,“若乔说起音乐和电影来,两眼放光,歌词、人物、情节就像特意背诵过一样……哦不,背过的都没你这么熟。”

许楠拉了拉若乔的马尾辫,说:“天赋。去年你们俩姐妹选文科,估计会轻松很多。我一直都很好奇,这等于是老天赏的饭碗你们不要哎!真的这么舍得?不会后悔吗?”

许楠的问题和她的性格一样,直戳戳的,让人不知如何作答。

若乔再次叹了口气,说:“轻松……老实说,真轻松了我反而觉得不踏实了。这十几岁的大好青春多宝贵呀,怎么用轻松来浪费呢?”

众人笑了。

付青青推了推眼镜,说,“怎么不见依乔和我们一起?”

许楠抢着说:“她也在试图‘搞通’某道题,正缠着章晓菀呢。我看萧公子今晚也没走,不过他好像是为了物理竞赛的事。”

这些学生都住在附近的小区,一路说着走着。若乔家距离最近,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我到了,明天见,By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