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序

刘绍裳

写小说和写散文是两股劲儿,但是并不隔行如隔山。小说好比京剧,散文就是昆曲。小说来自散文,正如昆曲是京剧的主根之一。学京剧想当好角儿,都要在昆曲上下功夫。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过不了这两关,男(生)女(旦)都成不了器。梅(兰芳)、程(砚秋)两大家,都有极高的昆曲艺术造诣。

好的小说家,无一不是好的散文家,鲁迅先生便是如此。

昆曲难唱,散文难写;我一向视散文创作为畏途,不敢问津。但是,要把小说写好,必须具有散文功力,所以我又爱读散文,并且学而时习之。古今中外的散文名篇,常在案头,以备浏览,从中有所领悟。报刊逼稿,催索再四,只得《跪池》《醉写》,厚起面皮反串了几回。以写小说的粗手拙笔,试写几篇散文附庸风雅。

散文要语言简洁,描叙精炼,同时又必须准确,含蓄。准确才能简炼,含蓄才有韵味。中国的艺术欣赏习惯,讲究意会,而不过分言传;讲究话里有话,弦外之音,而且要余音绕梁。写小说的人要从散文中偷(取其所长)、悟(为我所用)、化(化为己有),能使小说创作增光生色,尺长丈进。

抒情散文“人保戏”,叙事散文“戏保人”,我写“戏保人”的叙事散文。取法乎上,我宗鲁迅先生的《朝花夕拾》虽然高山仰止,仅及其下,然而心向往之。愿得一窥堂奥。

“五四”至今,中国新文学的两位散文大师,一位是鲁迅先生,另一位便是周作人。胡运当年说过,“五四”时代的文学家,古文造诣无出周氏兄弟之右者。鲁迅先生和周作人正因为具有博大精深的古文造诣,所以他们的散文大得古典文学的精髓而无与伦比。中国是个诗大国,也是散文大国。在中国文学史上,大诗人和大散文家比大小说家多得多。因此,我们的散文创作,更应该继承和发展民族传统,更要注重中国气派。把民族风格和时代意识、时代精神、时代特色结合起来,新时期的散文创作必能根深、本固、枝荣、叶茂。

鲁迅先生和周作人深通外国文学,外国文学对他们的散文也大有影响。他们集古今中外于大成,因而炉火纯青,出神入化。

多年来,我们对鲁迅先生散文的思想性和战斗性的继承有误,以致把散文写成了宣传品,忽略了学习和发扬鲁迅先生散文的艺术性。我们要知错必改,而不能诿过于鲁迅先生。

周作人散文的淡雅、韵味、知识性和趣味性,都值得我们借鉴和运用。对待周作人的人和文,要有所区别而又不能割裂。

散文要多样化,才会有起色。题材要多样,艺术更要多样。目前的散文和小说创作,艺术上嫌单调。因此,散文家和小说家都要有自己的创作个性,形成自己的艺术风格。赤、橙、黄、绿、青、蓝、紫,酸、辣、苦、甜、咸、煎、炒、烹、炸,荤、素、冷、热,生、旦、净、末、丑,獅子、龙、虎、狗,梅、程、荀、尚,马、谭、杨、奚,云里飞,八大怪……五光十色,花团锦簇,绚丽多姿,争奇斗妍,文坛风景,才好看。

改革开放,解放了文学创作生产力,形本百花齐放的气候和环境。小说和诗歌佳作五彩缤纷,淋琅满目。近年来,散文迚头赶上,繁花似锦。尤其令人刮相看的是一大群青年散文家崭露头角,以他们的早晨八九点钟的视角抒情叙事,显示了对前人的学习、继承、变革、发展。其中祝勇、邓皓、赵凝、陈勇、黄文婷的作品颇有特色。现在,他们每人结成专集,组成丛书出版。我很高兴被聘为主编,并写此小序,为这套丛书鼓与呼。

1995年国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