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疯狂之夜

与云嫣相识以来,我的心灵第一次被一种东西摄住,就像被扼住了咽喉不能呼吸,而心砰砰跳着,响彻云霄……

这是一种由毫不起眼的日常琐碎堆砌而成的情愫,突然间它席卷而来,那么强烈,汹涌澎湃、遮天蔽日。但我此刻却异常地冷静,端起酒杯喝了个底朝天,生生将它压回了心底。

言语是我的弱项,我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又把酒满上,再次端起时她拦住了我。

“行了!都过去了。”她把积极的一面展现给我:“你知道,我从不计较别人怎么看待我。但这需要强大的承受力。每当我无法承受下去的时候,我心里总会想起一个人,会想起她的一句话……”

“无论如何,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我虽有点晕乎乎了,但脑子还算清楚。潜意识?!

与她乐观的态度相反,我说这话的时候却是带着深深的绝望。

我想斯嘉丽若在面前定会在我脑门上来一记粉拳。

“明天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借口,一个虚幻的港湾……”她喃喃道。

我的绝望感染了她?

离开酒馆时间尚早,云嫣说要去我家拿些磁带。

“哎呀,是小云啊!”老妈看到云嫣就激动,又是拿饮料又是切水果,恨不得明天就让我娶了她。

“谢谢啊,阿姨你太客气了!哎,我自己来……”这丫头嘴就是甜。

老妈离开后,她抓起果盘里的一块哈密瓜扔进嘴里:“对了,我有本书要给你。”

一时半会儿没找到纸,抓哈密瓜的手指就在我衬衣上抹了抹,从包里拿出一本白色封面的书来:

村上春树《跳跳跳》,(现译《舞舞舞》,漓江出版社,1991年)上面还有“杭州图书馆”的椭圆形蓝色印章。

“这本书我太喜欢了!”

“你借的?”我接过来,书名挺拽,作者很陌生,在当时日本作家除了川端康成、芥川龙之介我报不出第三个。

“是啊,你看完帮我去还了。”她忽而改了口:“不还也没关系,我用的是湖畔的工作证。”

“……”

她走到我的磁带陈列架前,就像在拿自己的东西一样,毫不客气地将多盒我留着“做种”的著名专辑收入包中。我想这是她的特权。

挑完磁带,她熟门熟路地打开功放电源,选了张黑胶唱片放入唱机:我在孙彬处买的KISS乐队《疯狂之夜》——这丫头已被我熏陶得听重金属了,而我却在安娜的柔情蜜意中向轻音乐靠拢……

真是个疯狂的世界。

锐利的电吉他和强劲的鼓点声中,在重金属嘈杂的噪音里,云嫣拉上窗帘,轻轻把我房门的插销栓上,转身慢慢走向我,眼里就像燃着一团火……

她从包里拿出口红浓浓地涂在嘴唇上,褪去我的衬衣,然后俯身过来,在我嘴上、脸上、脖子上、肩膀、胸口……

KISS乐队热闹地嘶吼着《Bang Bang You》(砰砰你):

“My love is like a cannonball(我的爱就像炮弹)

I'm takin' aim and you're gonna fall(我瞄准了你就要倒下了)

Well don't hide or try to get away(好吧,不要藏起来或试图逃跑)

You know the rules and you're gonna play(你知道规则,你会玩的)

And we go one, two, three, four…”(我们去一,二,三,四)

我房门中间是块毛玻璃,我不能关灯,那样会引起父母怀疑。在明亮的灯光下,云嫣像来自天界的女神,把浑身口红印的我推到在床上,完全主宰着我。

KISS乐队史上最好的主音吉他手布鲁斯·库利克在《NO.NO.NO》里已将吉他化作了一股激流,瞬间冲刷掉你的理智;又似一团烈焰快速提升你的燃点……我已难以区分这支在全球卖出数千万张专辑(最新记录已超1亿张.2020年)销量的老牌重金属乐队与我跟云嫣到底是那个更为痴狂、火爆。

墙上的铃木赛车手驾驶着机车驰向我一米宽的小床,云嫣就像一个美艳的骑士,她白嫩的身体,迷醉的眼神,足以让我沉溺其中,但我竟然被她身上一种爆发于绝望深处的美感所震慑,它远远超出我肉体的欲望,就像她披散的长发后有一圈圣洁的光环……

蓦然间一种细微的感觉渐渐加深,加深,如涓涓细流汇入江河湖海,足以到让我感动落泪的程度——我终于发现,我对她肉体的爱里深刻而强烈地包含着灵魂之爱……

而我听到了生活在嘲笑着:哼,那又怎样,那又怎样?!

音箱传来唱针空转的沙沙声,唱片早已放完。

灯光下,云嫣背对着我穿上内衣、裙子,拿出梳子重新梳理了长发,用小镜子打量自己的容貌,又补了些唇膏。打理妥当,她站起身来:“最后时刻,送就不必了,仪式感会加深不良情绪。”

她拿起挎包,对床上的我莞尔一笑:“最好……就此相忘于江湖。”

言罢扭头潇洒地朝我一摆手,利落地打开房门。父母早已进了房间,她悄无声响地开了大门走到外面,“咔嚓”关上了门。广州别离的那个清晨在脑中飞闪而过。

我听到她下楼时的脚步声,楼下自行车的开锁声,离开时链条的传动声。如果时间有声音的话,那就是。它渐行渐远、慢慢消逝、永不再回。

一切归于沉寂。恐怖的寂静陡然笼罩了小小的房间。

我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为了打消阵阵袭来的空虚,给空转的唱机换了张小林明子的《夏の终わりに》(在夏日终结.《True love》真爱.1986)。拉开窗帘,点了支烟。明白我们的缘分已尽,这丫头在我们爱得最深沉的时候分手——这真的很“云嫣”。

也许,她其实是叫云烟,而我只是那个过眼之人。

抬头望向公寓楼间隙里的几粒星星,我突然羡慕那个最终能与这个有趣灵魂走在一起的男人,我会给他们最虔诚、最真挚的祝福。

“…呼んでも帰らない(再也唤不回来了)

夢みてたSummer's day(这梦幻般的夏天)

想い出のSummer's day(这回忆中的夏天)

Won't you backあのSummer's day(那个回不来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