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论对自身还是对他的同胞都是一个深不可测的谜,爱,是解开秘密的唯一途径——我又想起弗洛姆的话。
我经历了今生最为奇特的一个小时,我和那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封面女郎”似曾相识的感觉,大胆而热烈的交流,就像一对前世的恋人般神奇。我甚至肯定我们之间会发生一些事情,而我居然还不知道她的名字。我所能理解的大凡人生当中的所谓奇迹,亦是如此吧。
我拉下卷闸门,和蒋老师告别。临走前蒋老师跟我说:“这姑娘不错,跟你聊得多投机。她看你的眼里都带着光呢,呵呵有戏!”
我大脑暂时还不能正常运转,就像刚从梦中醒来。
晚上躺在床上,她的脸,眼神,表情,话语,都是那样的熟络,好像从记忆深处突然冒出来一样——抑或是早已存在于我的记忆里,只是以前没察觉到;她喜欢的歌,那首《Nothing Gonna Stop Us Now》,同样是我的最爱,尽管店里没货,我也会百听不厌地播放它——看来我确实没错看了这首歌;她说把歌给姐姐当做生日礼物,就如嵌入我心里的卯榫结构,分毫不差——我是说:我若站在她的角度,也会做相同的事情;她说英文、解释歌词的时候,我情感的天平再次开始倾斜了;还有,当她说她身体不好时,每说出一个病症,就像在天平上加了一个砝码……
天哪!我这是怎么了?
此外,我很奇怪我开店已一个月了,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她还说就住在附近?看来明天得好好问下蒋老师。
第二天,一个灰蒙蒙的阴天。
昨晚睡得不太好,我早早来到店里,头还有些重。可心情不错,我知道那个神秘女孩今天一定会来。
这种感觉非常强烈,就像和这个世界上最守承诺的人约定了一样。
整个上午没几个顾客,我一点不着急。从蒋老师处得知,“封面女郎”是前天才办的卡,借录像带。难怪!可我怎么没见到?只能是我回家吃饭的当口。
临近中午,我等待的人果然出现了。
身着深青色呢大衣衬托出她的身材与洁白的肌肤,同样质地米色贝雷帽与黑色的卷曲长发,调皮可爱;衣襟里是印花真丝方巾,露出她的优雅气质,配以黑色高跟靴,风姿玉立,卓尔不群,真如时尚杂志里走出来一样。
但是,今天她的身边多了一位同样衣着品味得体的中年女士。她们像是有事路过,一见到我她就露出甜美的笑容,跟女士耳语了几句,进了店里。
“是你妈妈?”我问。
“……是啊!”她的回答略有迟缓。
“我陪她去商场逛逛。”
“今天没上班?”
“我这几天病假呢。”
“怎么,身体不舒服?”
“没什么,老毛病了。”她声音变得温柔:“一会儿再来陪你聊天,好吗?”
“嗯,快去吧!”我又叫住她:“哎——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你就叫我安娜(Anna)吧,单位里他们都这么叫我。”
“自己取的?”
“刚进黄龙时我们香·港主管给了几个英文名让我挑,我一眼就选中了Anna!”
“好名字!”
“是吗?你喜欢就好。”令人心旌荡漾的眼神又电流般扫了过来。
“安娜
每次我都会这样呼唤你
每次这样呼唤你……”
她离开了,我的心头却升起学生时代的一个旋律——费翔的《安娜》。难道那时候懵懂的情窦初开、苦闷的单相思而今都有回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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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始终认为现今的信息时代毁了人类的感知。
如果与安娜的相遇是在拥有电脑、手机、互联网的时代,我们之间估计不会发生什么。在信息爆炸的今天,人的感觉神经早已麻木不仁。手指轻按,无数美女的照片会出现眼前,也就无法理解非信息时代里安娜出现带来的震慑灵魂的美、强烈的陌生感,以及更为细致专注的情愫交流……这些都会对一个异性产生巨大的杀伤力和探知欲。
何况那时没有整容行业,称得上漂亮姑娘的都是丽质天琢,纯臻自然,每个都有自己独特的吸引点。以经济学的角度就是谁都有自己的核心竞争力——我喜欢引用经济学是因为它与社会学有着众多共通点却更直白易懂。这点上来看,整形医院制造了一张张毫无辨识度的脸实在是毁了当代人的审美观。
不,应该是大众的修养毁灭了自身的审美。
我有幸经历了这两个时代,在感慨科技带来的便利之余,不由为现代人所失去的感到惋惜。
横空出世的安娜就像我平淡生活池塘里投入的一颗石子,正在以脉冲波段一样时时冲击着我的心扉。
那天下班时间,天气阴冷异常,我在柜台里冻得直跺脚。安娜穿着嫩黄色羽绒风衣一阵旋风似地飘入店里,她明媚的笑容犹如冬日的阳光,霎时整个店里都暖洋洋的。
“来,吃金桔!”她把一袋金桔拿到柜台角落的水槽利落地清洗起来,给蒋老师抓了一把。然后走到我面前:“把嘴张开!”
我乖乖照做,一粒金桔送入我的口中。
“甜吗?”
我的味蕾此刻好像失效了,根本没尝出是甜是酸,只是使劲点头。
她呵呵笑着,从挎包里拿出扎着粉色蝴蝶结的小礼盒:“就是你给的磁带,漂亮吗?”
“不错啊!你姐今天生日?”我嘴里嚼着金桔说。
“嗯,我晚上去她家吃饭。我要等152,再换151。”她看了眼身后的车站。
“啊,她不跟你住一起啊?”
“……是啊,她在外面租房子。”我察觉她目光游移了一下。
“一定要带上我的祝福:祝她生日快乐!”我刚想聊点别的,电车进站了。
“谢谢你啦!我会跟她说的。”她绚烂地笑着离开柜台,在店门口把手指按在嘴唇上,摊开手掌,给我吹了一个飞吻,转身跳上了电车。让柜台里的我心花怒放。
此后,我每天的柜台时光最盼望的已经不是遇到志趣相投的摇滚乐迷来买磁带、侃大山,而变成等待光芒四射的安娜来借录像带,那样我们就能交谈一会儿,一个眼神,一句问候,都如春风拂面,能让心情愉悦好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