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跨年夜

双方各持己见,张凡便出来以中西文化上的差异来打圆场,No、No!科尔连连摇头。大家角度不同,又不在同一频道上,讨论没法继续了。

我倒觉得张凡的话有些道理,儒家至尊的状况对于历朝统治者治理国家产生了根深蒂固的影响。

后来话题转到足球,气氛默契了不少。大伙如数家珍般聊起去年群星闪耀的世界杯意大利之夏,马拉多纳、克林斯曼、邓加、巴乔、莱因克尔、米拉,还有荷兰三剑客,好不热闹。

另一个房间里出来了两个老外,想在沙发上坐,屋里有点拥挤。科尔就带我和张凡进了他的卧室。

里面十分简洁,铺了地毯的房间中席地放了张席梦思,边上有个木衣柜,墙上挂了几根绳子,用夹子夹了不少照片,都是他与朋友们各个时刻的合影。

问他为何用夹子,说是租房,不想破坏墙壁。我暗叹:这就是文明程度啊!

照片下面还席地而坐着一对老外,正围在石英管取暖器边上轮流抽一支细雪茄样的烟。我和张凡也席地坐下,科尔从柜子里拿出一根细支雪茄递给我。这时张凡提醒了一句:

“大麻烟。”

我赶忙摇手,张凡也没要。科尔就坐在自己的席梦思上点了起来。说大麻烟其实和真正DP如HLY等还是有巨大的差异。

“没事儿,就跟喝烈酒一样。”科尔吸了一口。

我听福涛说过,那些摇滚乐在大麻的作用下会变成超过你心理承受力五彩缤纷不断变幻的光影视觉感受。尤其是迷幻摇滚——难怪外面放着平克·弗洛依德呢。

那是一支靠致幻剂出道的英国乐队,几十年里以它的不断创新一直处于前卫摇滚(Progressive Rock)的顶端,成为地球上最成功的摇滚乐队之一。

我从小就恨自己没有革命电影里那些英雄们的坚强意志:拗不过强烈的好奇,在科尔第二次递过来时,我接过烟。但是手却在发抖,好像吸一口从此就会变成一个瘾君子。

我胆战心惊、颤颤巍巍地吸了一口,感觉跟抽张凡没嘴儿的新安江无异。

张凡坚持不抽。明显这小子的意志比我坚定多了,尤其是对像他烟瘾这么大的人来说。

“我明白,他抽烟。”科尔跟我解释:“但我们都不抽烟,也没有烟。抽烟对肺不好。”

张凡频频点头:“是啊,是啊,抽大麻好!”

“你别抬杠。”科尔道:“我看你还是去冰箱拿瓶啤酒吧!”

“有啤酒?”张凡立刻起身出门。

科尔的“细支雪茄”又递了过来。

“算命Master(大师)……再来一口?”

同屋另一对老外的汉语磕磕绊绊,说了半天大致明白都是浙大的留学生,灰白色短发女生叫伊莲娜(Elena),来自法国;褐色寸头男马克(Mark)来自澳洲。

这让现在的我很感慨:虽然物质、环境与那时有了很大提升,但为什么如今发达国家的留学生却很少来了呢?这是个问题。

眼看零点倒计时快到了,有人从冰箱里拿出个大蛋糕,还有啤酒饮料,各个房间里的人都挤在科尔小小的客厅,音乐也被换成充满喜庆的跳舞音乐……

这让我有一种错觉,像是在电影或梦中的场景。这个小小的、温馨的空间里,不同国籍、不同肤色的年轻人完全没有违和感地一起共贺新年。

我又不得不庆幸自己处于这个无与伦比的时代里,耳边想起曾经搁在菜市桥老夏音像店橱窗里约翰·列侬那张伟大的唱片《Imagine》。这首歌曾让我这个和平爱好者热血沸腾,而此刻在某种程度上我几乎是在印证歌里的内容:

“Imagine theres no countries(想想看,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国家会怎样?)

It isnt hard to do(其实这是有可能的)

Nothing to kill or die for(这样就没有战争,也不会有杀戮和死亡)

And no religion too(如果世界上没有宗教呢?)

Imagine all the people(想象一下)

Living life in peace...(这个世界就真的和平了)……”

这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的乌托邦,是无数涉世未深的年轻一代对于这个世界的梦想和追求,也可能是全人类最崇高的终极目标……

房间里的人们开始倒计时,开始是杂乱的各种语言,最后统一成英语:

“……Five、Four、Three、Two、One……Happy New Year!!!”

一九九二年,你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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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计时的喊声还在耳边回响。店外的景色春光明媚,店内充斥着两个异国青年的离别友情。

“太遗憾了,怎么不多待一年?”我问科尔。

“我已经多待了一年,在十五中学当英语老师。美院的留学去年就结束了。”他解释:“我再不回去我女朋友会杀了我。”他夸张地瞪大眼睛伸手往脖子上抹了一下。

“分开几年了?”我在想以美国女孩的个性早跟别的男孩走了。

“一年,我们在美院认识的,她去年刚回去。”

“原来如此。”

这时我脑子又神游开了:地球上有五十多亿个人(1992年),我和科尔在地球的两半,碰上的概率是非常之小,又能成为朋友就更难得了。茫茫人海,实属不易。想到以后再见的几率,我对科尔说:

“我送你几盒磁带作为我们告别的礼物吧!你随便挑吧。”我指了指了三个柜台里满满当当的磁带。

“哇喔!”科尔看了我一眼,把视线投到墙上一张黑胶唱片:“磁带我不要,我想要那张唱片可以吗?”

我回身一看,原是黑人灵魂歌手安妮塔·贝克(Anita Baker)的《Rapture》(销魂.1986)专辑。灵魂乐(Soul)是爵士乐的一种,以前云嫣很喜欢,进唱片的时候多拿了几张,但市场不受欢迎,只能当做摆设了。现在科尔要,我当然同意。

“太好了!我女朋友是Baker的Fans(歌迷),她一定喜欢。”

我没法不想起失去音讯半年多的云嫣,她也是爵士乐迷,但她现在还算我女朋友吗?我们两个自始至终都没提起过男女朋友这档事,或者,我们本来就不算是。

“这张1986年的,她新的专辑也已经出了。”我发现唱片是几年前发行的。

“没关系,平常听磁带,唱片收藏,好!”科尔竖起大拇指。

我给科尔仔细包装好唱片,郑重其事地递到他手里。

“祝你们幸福,forever(永远)。”

“谢谢!算命Master。”科尔朝我抱拳行礼。

笑声在人行道上法国梧桐碧绿的新叶之间穿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