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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历乙亥年六、七月间。
有一支数千人的队伍,迤迤逦逦,出现在千湖之地——彭蠡泽以北平原。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百名年轻强壮的武士。他们手持戈矛,或者腰佩刀剑,身上穿着的是统一的浅紫色衣裳,透露出其身份乃是一支族军。
队伍最后方,同样是一群族军,人数不超过五十。他们不时地向后张望,显露出强烈的不安感。
与前队一样,他们的发箍上、衣服上,都绣着一个人形,脚下踩着坚实的土地,脑袋部位则是一只硕大的眼睛。那是一个大大的“望”字。
夹在两队族军中间的,是几千个普通族人。他们或手提肩扛着简单的行李;或推着木制的大车、独轮车,上面堆满大包小裹,以及或躺或坐的老人、小孩;或者手上牵拽着半大的孩子、老大的牛羊。
整个队伍的最前部,有一面醒目的大旗,浅紫色的旗面上,绣着那个栩栩如生、大大的“望”字。
旗子下面,有三人并肩而行。居中者,身材魁梧、面容英武,时而以手臂轻抚肩井部位,正是大商“战神”望乘。
陪伴他左右的是望龙、巳奇人。
队伍前方,尚有一支探报队伍,专为探明前途、辨识方向之用。
领头之人,乃是尾勺有鱼,跟随商王昭巡游天下者之一。
足见商王昭对望族此行的重视。
从上一年二、三月间启程,望族迁徙大军冒着严寒,行走了短短几十里,便在羑里城中歇息了好几日。
天寒地冻,原本拥戴与追随望乘的族人们,很快就变得怨声载道。好在有白夏、白秋兄弟指挥羑里城的弟兄们好生照顾,他们的情绪才稍稍平息。
数日后,迎来一段暖阳高照的日子。望族族人一路沿沫方、淇方、牧方南行,不久便来到河水北岸。
在守河官兵的协助下,数千人马一船接一船,花费数日时间,渡过河水。
几日里,虽然守河官兵竭尽所能,加紧渡人,无奈舟小人多。
滞留在河水北岸的望族族人,怨声连连,有的甚至出言不逊。
渡过河水的族人眼看着全族尽渡遥遥无期,有人便开始叫嚷着尽快开拔,让后渡之人另行集结。
若非看在名将望乘的面子上,守河官兵早就撤船走人,置之不理了。
望乘看在眼里,也是无可奈何,只得小心陪笑,动辄邀请其官长到帐中小酌几杯,勉强稳住焦躁的人心。
正在一团乱麻中,这一日,突然有人高喊,远处有一支人马迅速靠近。
望乘一惊。望龙、望虎忙招呼已经过河的族军集合,严阵以待。
待人马稍靠近些,望乘远远望见,对方猎猎抖动的旗幡上,一只振翅的鸟儿在随风飞舞,似曾相识。
再靠近些,望乘认出对方为首之人竟是昔日的禁军统领子雀!
望乘不由兴奋招手。
虽然在大邑商时,双方分属不同派系,但他乡遇故知,又曾长期同朝为官,竟似见到亲人般兴奋。
“将军!”子雀疾奔近前,一把勒住马缰,拱手道,“子雀迎接来迟,还望见谅!”
“这不是雀侯吗?”望乘回礼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我雀方的地盘呐!”
“雀方?”望乘恍然大悟,“只知道你受封,建立了方国,却不知道,原来是在这里!”
“可不是嘛!”子雀道,“有我雀方守住这个渡口,南方、西方强敌想要渡河,进逼大商,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可是大商禁军统领,你只要报个名号,还有谁敢打渡口的主意?”
“将军取笑了!”子雀真诚地道,“我雀族力量有限,能守住这个渡口,便是不辱王上的厚望了。开拓疆土,还得靠望族这样的强族!”
未等望乘答话,冷不防又一阵喧哗。子雀眼尖,喊一声:“子画到了!”
待来人靠近,果然是子画。望乘连声道:“真是折煞望乘了,竟然惊动二位将军,亲自前来相见……”
子画脸色一变,冷语道:“谁说是来见你?……”
望乘与子雀俱是一愣。望乘旋即明白子画的意思,不觉凄然一笑道:“是望乘妄言了!望乘一介残人,明明子画将军是来会子雀将军的……”
“唉,”子雀忙打圆场道,“子画你啥时候学会装了?明明是得了我的消息,专程赶来见望乘将军的,非要否认……”
“子画将军,”望乘诚恳地道,“在下昔日所造之孽,上苍已经狠狠地惩罚过了。望乘唯求忘却这一切。雇凶杀我的草斤,我不再追究;草斤雇来的那些个杀手,我也不再追查;为了重新成为大商的忠臣,我望族分裂成两半,我就带着一半族人,离开了大邑商……好公主娘娘说,好族姐妹对我的怨恨,从此全部勾销了。”
子画不觉有些发愣。没想到望乘会说这种话,更没想到会突然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
“好公主,她还好么?”子画胸口隐隐一坠。
“好得很!好公主嘛,哪能不好呢?!”望乘稍稍松弛下来,半开玩笑道。
“好就好!”子画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王上也好吧?”
“也好!”望乘道,“这不,马上就要恢复亲政了,大伙儿那个盼呐!”又道,“甘薇小姐……哦不,女甘伯,她一向可好?”
“她派我来,邀请将军和你们族人,到我们甘方歇息几日。”
望乘感激道:“承蒙女甘伯一番好意,只是……”指指吵吵嚷嚷的族人,“这几千号人,到哪儿都不是个省心的事。”
子雀道:“望乘将军倒是过虑了,女甘伯好客,不嫌烦。只是甘方距此地百余里,怕是不顺路。不如就在我这雀方歇息几日,吃饱、喝足、好好休息休息,攒足了精神再上路。”
有子雀、子画两队人马协助,望族渡河效率大大提高,当晚便全部渡过河水,住进雀方城邑。
安顿完望族族众,三人在雀侯府邸一间内室小酌。
“子画将军,”望乘轻抚肩膀,问道,“听你以‘甘伯’来称呼甘大小姐,望乘颇感好奇。在如此出色的女子身边,你的日子过得如何?”
“子画誓言,此生完全交付甘方,完全交付甘伯。能在甘伯身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望乘颇为感动,不觉垂泪道:“望乘此生,在男女之事上,阅人不可谓不多,却无一人能让望乘甘愿交付一生的。非说有,也是那最不可能的人……”
“难道不是尊夫人么?”
“尊夫人?”望乘一声苦笑,“离你最近的人,往往是离你最远的人……”
“尊夫人的事,在下也略有耳闻。”
“你我这样的地位、权势,找个女人,实在是容易至极!但要找到一位精神上的伴侣,怕是比那些市井小民,更加难上百倍!”
“将军此言,绝对是阅人无数的老手,”子画笑道,“那个最不可能的人,又是哪位呢?”
望乘啜一口米酒,幽幽地道:“望乘的精神伴侣,他叫‘望羊’!”
“望羊?”子雀与子画俱是一愣,他们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是我的儿子,”望乘道,“不知他娘儿俩在大邑商,能不能活到我去接他们?”
子雀、子画大惊,连忙问明缘故。
子雀道:“将军放心,不仅你望族,尚有忠诚的手下会守候小公子,我也会关照禁军弟兄,时常关心贵公子。”
“望乘谢过雀候!”
望乘说着,竟向子雀行大礼,子雀连忙拦住他。
望族人马在雀方逗留数日。
期间,甘薇派人送来一车粮食和一些日用品。
待到阖族上下面貌焕然一新,望族重新开拔。
南出雀方,很快便进入河网密布、交错的广大平原地区。
一望无际的平原上,星罗棋布着许多小型的部族与村落。
偶于山川河流形势险要处,会有些大型的村寨,乃至城池。
此地虽然仍为大商疆域,却已不是王权无处不在的王畿之地,只是所谓“外服”之地。当地方国国主,多称“伯”,鲜有称“侯”者。
为减少四面受敌的危险,望族始终沿山麓行进,沿途经过越戏方、历方,绕开曾与天乙爷成汤为敌的昆吾国。
继续南下,途经蔡方后,转向东南方向。一路穿插于淮水各支流间,经舆方、凤方、六方区域,足足走了大半年。
行走在外服之地,比不得王畿。须得派出探报,潜入其城邑、村寨,探明虚实,方能确认是敌是友。
即便如此小心谨慎,一路上仍免不了有险情发生。
这一日,忽然传来消息,说是不远处有军队调动迹象。阖族一阵慌乱。望乘忙令望龙、望虎集结族军,背靠一条大河,队伍呈扇状散开,护住族人。
紧张了大半日,尾勺有鱼亲来禀报,并非敌军袭扰,而是南面黄方国主率队巡狩,为即将开始的农耕季做准备。
“又到农耕季了么?”望乘不觉惊叹道,“咱们离开大邑商,已有半年之久了呵!”
“可不是么!”尾勺有鱼道,“出门在外,那时日可是好过。王上巡游大商天下一周,整整一年,也只是眨下眼的感觉。”
“王上真是圣君呐!就带着你们几个,短短一年时间,就把大商的天下走了个遍。大商历代先王,怕是并无先例吧?!”
“王上确为小人未曾见过的开明之君。在他身边,小人感受到的是年轻、谦逊、时常自我责备,而不是想象中高不可及的圣君。”
“老王仁厚大气,望乘一向认为是圣君,但老王和王太后均予否认。再往上一位,小辛王,望乘从未在他手下做事,无法评判。听老辈人议论,都可惜他在位时间太短,还来不及施展身手,便殁了。再往上一位盘庚爷,众口一词是圣君,望乘却连谋面的机会都没有……”
“小人有一事,须向将军请教。”
“但请讲来。”
“小人跟随王上到达虎方后,有虎方令尹,名叫黄翼,私下拜见王上,请求王上给他一个承诺,封他为大商的‘南史’,代大商监视南方疆域。王上犹豫,没有当场答应他。”
望乘不觉瞪大眼睛。
“小人疑惑,那黄翼与那黄方,是否有关系?”
望乘摇头道:“这倒不好说。如果有关系,又能说明什么呢?”
“小人以为,若是有关系,说明大商南部边疆,远比我们已知的更加复杂。”
望乘道:“待你回到大邑商,请务必禀明王上,大商南方此一关节点上,须得有一支强族镇守,以起到监视与震慑的作用。”
说完,望乘不敢怠慢,指挥全族加快速度,离开这是非之地。
2
望族人马匆匆离开凤方、黄方盘踞区域,往东北方向淮水支流密集区域,作了一段迂回后,彻底迷失在纵横交错的河网间。
大邑商距离淮水数百里,望族族人哪有机会来此盘桓?即便有行商于此者,也都慑于强族林立、民风凶悍,行踪止于城邑、码头,何曾深入河网深处、寻常人家?故当举族迷途时,他们也都束手无策、徒唤奈何。
尾勺有鱼虽于一年前来过这片区域,但那时幸而有老马识途的巳奇人,才得以顺风顺水地畅行无阻。如今,面对这么多大同小异的河流、岸滩,加之迅速转移偏离了方向,他已是两眼茫然,不辨方向。
更可怕的是,这片广袤而陌生的区域,是以彪悍著称、敌友难辨的淮夷族群聚集之地,不要说一路上难得碰到几个路人、村落,真要碰上了,也是忙不迭地躲起来,唯恐泄露了大队人马的行踪。
就这样,几千人的浩荡大军,孤立无援地在河网、旷野间徘徊、奔走。终于有一天,族中长者们聚到一起,派人请来了望乘。
“族长大人,”为首者态度谦卑地道,“大伙儿真的走不动了。再走下去,怕是掉队的就不止一个、两个了。到时候,我们怎么跟族人交待?”
望乘说:“足足半年多时间,大伙儿跟着我,一路翻山过水,吃了多少苦!但都紧紧地跟着,基本无人掉队……”
“一路上,别别扭扭的事也不少。谁叫他们是咱望族的人?这天下人呐,活着,都得仰仗自己的氏族。要没一个氏族的话,你就成了野人。他们也都是为自个儿活着。所以,再多抱怨,再多不满,也没人敢轻易离开氏族……”
众长者无不点头称是。
“半年下来,把人给走伤了。女子们、娃娃们、老人们,还有那些闲散惯了的懒人们,真是走怕了。从来没有吃过这个苦,还要担心野兽、盗匪、野蛮部族的进攻。再走下去的话,咱望族就该散架了……”
“老人家们有什么好办法没?”
“在附近找一处落足的地方,让族人们先歇下来。派些年轻、能干的族军,去附近打探一下路途。等到重新找到往南的道路,族人们再出发也不迟。”
“看来,也只有这个办法了。你们看派谁去探路比较好?”
“当然是那个尾勺有鱼喽!负责带路的本就是他,把路带偏的也是他。谁不去,他也不能不去!”
望乘皱眉道:“话不能这么讲。尾勺有鱼可是皇上亲自指定为我们带路的。就算他一时没了方向,咱也不能在背后说他。我问的是,除了尾勺有鱼,族里其他人,谁一起去比较合适?”
“望龙合适!”
“为什么是望龙?”
“望龙稳重。”
“稳重很重要,但望虎更加机灵。探路这种事,还是要机灵点的去。”
由望虎带队,尾勺有鱼同行,望族的探路小队,正式向南方进发。
走了不到半日功夫,在一处水渚的旁边,出现孤零零一户农户。
望虎不由得心中一喜,大手一挥,就要带着众人前往问路。尾勺有鱼一把没拦住,反被他瞪了一眼。
这时,恰巧有一个壮汉到河边汲水。
望虎隔了老远道:“喂,问你个路。”
大汉一惊,旋即镇定下来,挺直腰板,昂然道:“喂什么喂?会讲人话吗?”
望虎也是一惊,仗着人多,盛气凌人道:“喂你怎么了?”
大汉白了他一眼,扔下他,径直往屋里走。
望虎不由火起,“呛啷”一声,拔出腰间青铜剑。
尾勺有鱼眼看要出事,连忙拦住望虎。不料望虎一把推开他,吼道:“边儿去!”
望虎是三兄弟中最为圆滑的一个,一般不愿动手。这次不同,好不容易鼓捣老者们出面,让望乘下令把举族歇下来,不料搬起石头砸自己脚,派自己去探路,心中正在恼火,欺那大汉人单势孤,便想放纵一把,耍一耍虎威,便由着性子,冲着大汉的背影道:“给我站住!”
大汉一愣,扭过头来,见形势不对,扔了手中的水桶,撒腿往屋里跑。
不等望虎走到门口,他已操着一根荆木棍,重新冲出屋子,一脸惊恐地对着望虎一行人吼道:“站住!再不站住,我就跟你们拼了!”
未等望虎答话,背后冲出两个人来,一个是白发苍苍的老妪,另一个是年幼的男孩。
那男孩一步冲上前来,伸出双手,挡在大汉前面道:“不许动手!”
见此情景,望虎的怒气消了一半,邪气却未消除,问道:“你是什么人?”
男孩道:“我叫草斤!”
望虎好气又好笑:“你叫什么?再说一遍!”
“我叫草斤!”男孩重复道。
“你居然也叫草斤?”
“对,草斤!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望虎看看孩子,又看看大汉,“我有个朋友,也叫草斤。既然你俩同名,那我放过你们,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望虎指着大汉问男孩:“他是你什么人?”
“他是我爹。”
“你,替我抽他两记耳光,今天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我为什么抽我爹?”
“你爹不懂事,还不如你这个小孩。”
“我爹哪里不懂事了?”
见那男孩顶撞,望虎不觉心火又起:“让你抽你就抽,哪儿那么多废话!”
“我不抽!我爹又没做错啥。”
“你要敢不抽,我就要了你的命。”
大汉扔下手中的木棍,蹲到孩子面前,急道:“娃,快抽你爹!”
“我不抽!”
大汉急道:“爹真的做错事了!”
大汉求助地望向老妪,老妪会意,不觉泣道:“那年你娘饿死,就是因为你爹,舍不得家里最后一点粮食,把她给活活饿死了……”
“我不信!我娘是病死的。我娘死的时候,身子都肿起来了,哪里是饿死的?”
“身子肿,那是饿的!你不懂……”
男孩吃惊地看看老妪,又看看大汉,脸上写满迷惑。
见此情景,尾勺有鱼再次劝说望虎:“算了吧,真挺可怜的。”
望虎冷笑道:“还真会演!看他恶狠狠的样子,哪像是能被饿死的人呢?做山贼都可以了!”
大汉“扑通”一声跪在尾勺有鱼面前,哀求道:“我们都穷到快饿死了,哪里懂得说话呀?”说着,狠狠抽自己的耳光,“俺就算是,替俺孩子抽俺吧!”
望虎终于气消,“哼”一声道:“我可以放你,但你必须为我们带路。成不成?”
“成!成!”
大汉说着,回屋收拾了一下,就带着望虎一行出发了。
大汉熟门熟路,还不时回头瞅瞅尾勺有鱼,想要搭讪的样子。
尾勺有鱼虽对他有些同情,但审时度势,没有理他。
一群人兜兜绕绕,走了好长一段路,时间不觉过去了将近半日。
眼看着日头偏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个个都是精壮汉子,头上包着布巾,手中清一色鬼头大刀。
待靠近些,望虎发现,走在头里的,居然是那个小孩!
趁着望虎错愕的间隙,大汉撒腿便跑,冲进对方阵中。
男孩问:“爹,你没事吗?”
“没事,好着呢!”大汉说着,向汉子们道,“弟兄们总算来了。”
汉子们道:“金儿都告诉我们了。阿哥就发个话,怎么办?”
汉子问望虎:“你说,咱们这笔帐,怎么算?”
望虎惊得目瞪口呆,一时无言以对。
“就按你立下的规矩来,”大汉对尾勺有鱼道,“你抽他两记耳光,这件事就算完!”
望虎硬着头皮道:“就凭你们这群猪头?单挑还是群殴,任你选!”
“又不是娘们儿,群什么殴?”汉子中一名身形高大者,朗声说道,“我跟你单挑。”
望虎对身旁尾勺有鱼道:“你上!”
尾勺有鱼一愣,冷笑道:“我上就我上!”
高大汉子轻蔑地道:“再加两个,免得没完没了!”
尾勺有鱼不跟他废话,抽刀砍向大汉。
一旦交上手,高下立判。
大汉在力量上的优势,面对尾勺有鱼的武艺,犹如千钧巨石砸在棉花堆上,毫无效用。
尾勺有鱼闪转腾挪,不一会儿便在大汉的身上留下了一处处刀痕。
眼看着大汉要吃亏,汉子们早把单挑的约定抛到九霄云外,不约而同发一声喊,一拥而上。
望族族军正在观赏尾勺有鱼单挑高大汉子,哪料到如此变故?连刀剑都来不及出鞘,汉子们已经杀到面前。猝不及防间,早有几位族军被砍倒。
汉子们虽然武艺粗疏,不能与尾勺有鱼这样训练有素的禁军相比,对阵望族族军,却是绰绰有余。以多欺少,更是胜券在握。十几个望族族军,哪经得起他们的砍杀?连伤带亡,片刻损失大半。
尾勺有鱼摆脱大汉,奔到望虎身边,拉着他往外突围。不料汉子们颇有章法,迅速将二人团团围住。
二人不得已,背靠着背,筑起一个肉身的堡垒,苦苦支撑。
一阵混战之后,望虎身中数刀。
未等尾勺有鱼转身护他,男孩父亲一跃而前,一刀扎进望虎腹心处。
望虎当场殒命!
尾勺有鱼见大势已去,正想突围,对方阵中突然一阵骚乱。
随着一声声惨叫,汉子们纷纷倒下。一名黑衣男子出现在尾勺有鱼面前。
是巳奇人!
巳奇人出手,谁人能敌?很快便将所有对手放翻在地。
“你怎么来了?”尾勺有鱼惊喜道。
“这事后面再讲,你们这是怎么了?”
尾勺有鱼如实相告。
说话间,巳奇人背后跑来一个大汉——是望龙。
望龙一眼认出倒在地上的望虎,扑上去,号啕大哭。
不久,大队人马出现在视线中——是望乘和他的族军。
望龙拎起吓傻了的男孩,恶狠狠地道:“老实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男孩哆嗦道:“我、我们,是六、六方的人……”
“六方?”巳奇人严肃地道,“要赶紧走!”
望龙再次擎起手中青铜刀。
“等等,”尾勺有鱼恳求道,“放了他吧!”
望龙红了眼,吼道:“你算老几?管起老子来了!”
“大人都死光了,就剩这一个孩子,还不能放了他吗?”
“不能!”巳奇人道:“你可知道,咱们遇到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吗?”
尾勺有鱼吃惊地摇头。
“那六方可是淮夷中的强大方国,称雄一方。王上巡游南方疆域时,根本就没敢惊动他们。如今,咱们不但结结实实地惊动了他们,还杀死了他们那么多人,要是被他们发现,你说这老老小小几千号人,还能顺利离开吗?”
尾勺有鱼恍然大悟道:“真是无端祸事呐!早知如此,谁会招惹他们?躲开就是了嘛!可这孩子,毕竟还小,总不能对咱们有什么威胁吧?”
“给我杀!”猛听得一声怒吼,众人吓一跳。循声望去,望乘半跪在望虎尸体旁边,泪眼婆娑。
事至于此,任谁也难以挽回。巳奇人也道:“可别小看这小孩,六方的武士,可都是他招来的。”
尾勺有鱼情知无可挽回,恳求道:“能否给有鱼一个面子,让有鱼动手,给他留个全尸?”
望乘点头默许。
尾勺有鱼上前一步,从望龙手中抢过男孩,拎着他,往河滩边走去。
男孩已然明白,手脚挣扎,口中嚷道:“放开我!放开我!”
“谁让你去喊人的?”尾勺有鱼气愤地问道。
“谁让你们带走我爹的?”男孩反问道。
“你爹只是带路,又不会死!”
“你骗人!俺奶说了,你们肯定不会让他活着回来的!”
……
背后那么多双眼睛在盯着,尾勺有鱼无法再说什么,只得将男孩拎到河边,最后问道:“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叫什么?”
“我叫曹金!”
“不是说叫‘草斤’么?怎么变得‘曹金’了?”
“我一直叫曹金!”男孩命悬一线,仍然一副不屈不挠的样子。
“怎么写?”
“我不识字。”
尾勺有鱼叹一声,轻轻放下男孩,一手蒙住他的眼睛,另一手用青铜匕首在他脖颈处轻轻一抹。
一股血泉从创口喷出,宛似喷泉。
尾勺有鱼一阵慌乱,移开蒙住男孩双眼的手掌,紧紧盖住那被割开的脖颈。
然而,那血根本盖不住,一波又一波,有力地从他的手指缝里往外涌出。
一个年幼的生命,就这样一点点消失。
最终,男孩的身子瘫软了下去,体温也降了下去。尾勺有鱼放开他,任由他绵软地倒在绿茵茵的河滩上。
“把尸身全扔河里!”
随着巳奇人一声令下,望族族军七手八脚,扛起六方汉子们的尸体,抛入河中。
一名族军过来,要动男孩尸身。
尾勺有鱼惨笑道:“我来吧!”
说着,抱起男孩身子,往河里走去……
3
巳奇人的出现,终结了望族举步维艰的局面。他很快探明了南下虎方的新路,带着数千名望族族众,日夜兼程往南赶。
仅仅过了一天,望族便来到了大商影响力所及的最南端——南巢。
巳奇人找了一处地势险要处,作为望族的临时宿营地。
族人们一路奔波辛劳,好不容易歇下来,赶紧升火做饭、搭建帐篷。解决完基本问题后,营地很快陷入一片困倦的氛围之中。
望龙指挥着族军,围成一圈,为族人们警戒。自己则带了几名族军,按照族中老者讲授的方法,到山间采摘来草药,熬成汁水,抹在望虎的尸体上。最后,他们找来一辆大车,将望虎的尸体放在上面。
“兄弟,”望龙对着望虎的尸身道,“咱们马上就要有新的家园了。多好啊!你终于可以休息了,舒舒服服地在新的家园里休息了。以后,族人们就要把你当作祖先神灵来祭拜了……”
与此同时,巳奇人带着尾勺有鱼,陪同望乘,登上夏桀王流放的南巢山顶。
已是殷历八、九月间,一年中阳光最为炙热、万物生长最为疯狂的季节。站在山顶往下张望,无垠的平原、起伏的山峦、纵横的河道、五彩的旷野,尽收眼底。
望乘哪有心思欣赏这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他的心中,正是万物凋零、万类萧瑟的悲凄。
巳奇人道:“将军站在这被困之人的被困之地,有什么感慨?”
“感慨就是望虎被杀,真让人难以接受,这心那,凉透了!”
“望虎兄弟跟着你,也有很多年了吧?”
“可不是!我跟他们兄弟仨,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我继承族长之位后,他们兄弟仨又成了我的臂膀。就连我夫人不愿意跟我同去南方,我也没那么难过,可他们三兄弟中最小的望象,不愿与我同往,确实让我难以接受。”
“但不知将军注意到这山下的情景了吗?您要是注意到了,怕是心要更凉了!”
望乘一惊,连忙又往山下看,却并未发现什么特别的地方。
“将军请看那边。”
望乘往山北方向、一段河曲之地望去,果然发现有比蝼蚁还小的一片黑点在蠕动。
“那是什么?”
“那是一支军队。从你们望族离开上一个驻营地,他们就跟上了,一直跟到现在,始终保持着这个距离。”
“什么意思?”
“望族几千人的大部队,从人家家门口经过,人家派些人跟着,看看你们有什么动静,不很正常吗?”
“倒也是。”
不久,望乘又有了新的发现。在西边一块山丘周围,也有一堆比蝼蚁还小的黑点蠕动。
“他们跟了我们多久?”
“刚刚过来。”
“既然你都知道了,为什么不早说?”
“我是怕你们慌乱。再说了,我也没有摸清对方的底细,不好乱说。”
“还有吗?”望乘问着,反反复复又看了几遍,再没发现新的小黑点。
站在南巢山顶,周围全都是开阔的平原和纵横交错的水网,其间星星点点地布局着一处处村落。
纵目南望,目力所及范围内,隐隐约约有两排苁茏的山脉。
望乘终于明白,此地乃是扼守南边来犯之敌的紧要之所,不禁对天乙爷成汤将那夏桀王囚禁于此,心生疑虑。
巳奇人猜出他的心思,说道:“大商的南部边界止于此地,不是谁的选择,而是上帝的选择。此处不可丢,一丢,屏障就变成了刀锋,直指大商。把那夏桀王流放此地,无非是个警示作用!”
“难怪,王上要把我们望族派到这个地方来!那是给望族出了个难题,也是对望族的厚望。只是我望族能否不负厚望,还真是心里没底呢!”
“目的地还没到,前路还长着呢,就别想那么多了。眼下之计,赶紧开拔,以免引来更多的追兵,被困在这突兀之地。”
望乘心悦诚服道:“明白了。明日一早,大部队就开拔。”
三人下山。天色已暗。
望乘叮瞩望龙加强警卫,千万不要在半夜里中了黑招。
第二日一早,天蒙蒙亮,望乘就招呼望龙整队。
族人们睡眼惺忪,但毕竟一路上经历了无数凶险,不管三七二十一,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行李,便“叮铃当鎯”地开拔了。
直到这时,尾勺有鱼才有机会跟巳奇人好好讲话。
尾勺有鱼问道:“王上派我为望族带路,大人怎么会知道望族陷入了困境,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
巳奇人笑道:“我是受了神仙的指使。”
尾勺有鱼一愣,不知这玩笑从何开起?
“神仙告诉我,望族数千号人,早该走到虎方的地界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一点消息?神仙就猜出望族不顺利,派我过来帮他们一把。”
“什么神仙呀?是王上派你来的吧?”
“神仙给出警示,王上还能不答应?”
“大人怎么老说神仙?世上哪有什么神仙?”
“这话可不能乱说!咋没有神仙呢?大商就有一个神仙!”
“是谁?”
“我现在还不好说,也不该说,但迟早,你会明白的。”
“好吧,”尾勺有鱼叹息道,“也不跟你争,就算是神仙派你来的。但愿神仙能够一路上为我们指好路,让我们平平安安地到达江水。”
在巳奇人的引导下,望族终于走上了商王昭南巡的道路,可谓熟门熟路、如履家门。
然而,望乘的心却并没有放松下来。在南巢山顶看到的两堆比蝼蚁还小的黑影,死死地堵住了他的心门,令他后脑勺生风,后怕不已。
他将族军分成数支,前后左右分散开,以便一有风吹草动,即刻形成犄角,互相照应。
一族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马不停蹄地赶往那未知的家乡。
队伍越往南,越接近苁茏的山脉,气氛便越紧张。
望族族军或刀剑出鞘、或挥舞戈矛,一个个风声鹤唳。
又行多日,前方陆陆续续出现一些村寨和城邑。
凭借着新绘的大商南方地形图,所有人都明白,这些虎视耽耽的围观者,都是大商南方疆域的强方,如舒方、群方等。
每当此时,望族族军总是如临大敌,做好随时舍身一搏的准备。
对方同样也是严阵以待。望族途经之地,无不闭门墐户、坚壁清野。
望族无心恋栈,尽可能远离这些虎狼般的监视者,尽量游走在他们的攻击范围之外。
正值一年一季的农耕季。进入到行程中段,平原上、山坡上,到处是些驳杂的农田,青苗已经开始吐穗。若非数千人的望族经过,早该是一番辛勤收割的火热场面。
“多好的田地呀!”
“多好的庄稼呀!”
“咱们来助耕吧!”
望族族人见到如此肥沃的农田和长势喜人的庄稼,发自肺腑地欢叫着,就要往那儿农田边上靠。
望乘吓得不轻,也顾不得让望龙传话,纵马挡在众人面前,吼道:“都给我回去!别再惹祸了!”
族人们见族长生气,不敢违逆,悻悻地离开了这令他们垂涎的农田。
“把眼光放远点,”望乘半是安慰、半是威胁道,“前方是咱们新的家园,有的是比这更肥沃的土壤。你们把劲儿给我攒着,到咱自家的田地里在撒野吧!”
毕竟是拖老带小、锅碗瓢勺,族人们再怎么奋力,队伍行进速度也是缓慢。一眨眼,又是一月有余,远远地,终于望得见大片碧蓝色的水面了!
农耕季已到了尾声,青山秀水间,到处都是黄澄澄的庄稼。巳奇人兴奋地道:“你们的家园,就在前面了!”
望乘闻言,顿觉心旷神怡。纵目四望,宛如进入了天上人间。刚想对族人宣布这一利好消息,尾勺有鱼从前方折回,神色凝重地道:“不好了,前方有敌人!”
望乘和巳奇人俱是一惊。远远地果然有一支人马,横在前路。
“那是什么人?”巳奇人问道。
尾勺有鱼答:“说不上来,怕是虎方吧?”
听说是虎方,望乘不觉倒吸一口凉气。那一个“虎”字,瞬间浇灭他满腔的热情。
“这样不行,”巳奇人道,“得派个人去跟他们谈一谈。”
望乘阵中一片静默,无人接茬。
巳奇人暗暗一笑:“我去。”
望乘忙道:“怕不合适吧?”
“啥不合适?我去有危险,其他人去就没危险了吗?”
望乘默默点头。
“但我不能一个人去,得叫个人跟我一起去。”
望乘阵中又是一片骚乱,但还是没人站出来。
看看那几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巳奇人笑道:“咋啦?都怂啦?立功的机会就在眼前,却都不敢要了?……”
“我去!”果然有人中了激将法。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望不凡。”
望乘阵中一片哄笑。巳奇人正自惊奇,听望乘道:“你是叫这个名字吗?这儿可都是你的父老乡亲哦!”
青年道:“我以前不叫这个名字。但从现在开始,我就叫望不凡。我要跟你一样,做一个不平凡的人!”
“好,我记住你了!”望乘和巳奇人异口同声地道。
“怕死吗?”巳奇人问。
“死算个毬!活得窝囊,比死更难受!”
巳奇人带着望不凡,昂首阔步,走向对方战阵。
对方等候已久,见终于有人过来,前排武士早已亮出了家伙。
待到二人走近,猛听得一声“站住!”
二人被钉在地上。
“什么人?”对方阵中唯一骑马者问道。
“我们是大商‘战神’望乘将军手下,”巳奇人一字一顿,有力地道,“奉商王之命,在江水一带落户,建立一个新的方国——望方。”
“当今大商的王是个孩子吗?江水一带,是他的势力范围吗?”
“江水一带,老早就是我大商的领地,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你说的,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江水一带,哪还有你们大商的地盘?要说早,这儿最早还是三苗的地盘呢!人家三苗都没跟我们要地盘,哪儿轮到你们大商了?!”
望不凡毛遂自荐的那一股勇气,面对如此激烈的言语交锋,早已荡然无存。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两个气势非凡的人物,一来一往,唇枪舌战着,很快连后背都湿透了。
巳奇人不慌不忙道:“大商天子派望族来江水边上发展,并非要占领你们的土地,只是在这江水两岸,找一块无主之地,有何不可?”
“你们家院子里,别人来搭个铺,你同意吗?”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容我回去商量后,再做答复。”
那人挥挥手中的马鞭。
巳奇人回到望族阵中,说服望族后退数里,暂时扎下营来。
当天晚上,望乘召集族中首领,加上巳奇人和尾勺有鱼,共同研判形势。
“回去肯定不行!”望乘语气凝重道,“这一路走来,磕磕绊绊,没有发生大的危险,已经是十分侥幸了。如果遇到点困难就回去,族人的心就散了。到那时候,只要有一股小队人马前来袭击,也会打垮我们。弄不好,望族的光荣史,就要消失在这无根之地了!”
巳奇人道:“将军所言,完全有可能。如果不幸言中,这真是望族的悲哀!王上的悲哀!大商的悲哀!不仅望族的光荣史要终结,怕是我大商三百年的光荣史也要改写。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承担的后果。为今之计,唯有勇往直前,开辟一条新路!”
“你说得容易!”一个声音在人群中幽幽地传来,“让我望族几千口子,去对抗那可怕的虎方。战败了,灭族也与你无关;战胜了,证明你的英明……这算哪门子好主意?”
巳奇人恭敬地道:“老人家误会了。在下的意思,并非是要望族鲁莽地去与那虎方对垒,而是在这江水两岸,勇敢地寻出一条新的生路来。”
“哪有什么生路?!”老者道,“谁会给我们生路?虎方不会给,汹涌的江水更不会给。只要继续留在这里,等待我们望族的,随时都是被洪水吞没的命运!”
……
一直讨论到深夜,不但没有讨论出一个共识来,反而剑拔弩张,不欢而散。
望乘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完全没了方向。
4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第二天,忽然传来了更加可怕的消息:又有一支军队,出现在望族的后方。
望乘不敢怠慢,接连派出数支探报,最后连巳奇人都亲自出马,终于探明,那是六方的队伍。
前有虎方、后有六方,连退路都被截断,望族陷入了彻底的绝望之中。
无奈之下,望乘不得不再次召开会议,问巳奇人道:“你所谓的奋勇向前,到底是怎么个奋勇向前法?”
巳奇人摊开随身携带的大商南方地形图,指着西方道:“往这里去!”
“这怎么就是生路了呢?”望龙怪道,“不还是无穷无尽的水网、无穷无尽的山脉吗?万一被江水和山脉堵住去路,咱望族怕还不够被那虎方和六方,炒一盘的呢!”
巳奇人笑笑,指着尾勺有鱼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身上。”
众人齐刷刷望向尾勺有鱼。
尾勺有鱼直起身,拱手道:“两年多前,王上来到这彭蠡泽畔,交给在下的任务,就是探明那虎方的地盘。在下因此走遍了虎方全境,还对周边作了一些探访。如今看来,王上可真是思虑深远,早就料到望族会有今天的危机……”
在场之人无不吃惊,死死盯住尾勺有鱼。
尾勺有鱼道:“那虎方真有魄力!淮水岸边的大片土地,说放弃就放弃了。换作别人,简直要了命!再看他们如今盘踞之地,就如一个蛇穴,只需将身子盘在里面,向外亮出毒牙,没有任何天敌轻易敢来进犯!”
众人听得入了神,莫不瞪大眼睛,大气都不敢喘。
尾勺有鱼又道:“沿着江水北岸一路往西,有一条长长的通道,通到十分遥远的地方。虽然时间有限,我们还没有走到尽头,但可以肯定的是,那条通道足够长,长到不会让虎方感到床榻边上的威胁,也足以让六方打消一路跟过来的念头。在下以为,望族目前唯一的生路,怕是只有这一条通道!”
巳奇人和尾勺有鱼离开后,望族的首领们又密谈了很长时间。当天边露出第一缕灰白色的晨曦时,众人疲倦到了极点,烦躁到了极点,也焦虑到了极点。
“族长,别犹豫了!”说话的是位长老,“再犹豫下去,就连往西的路都没了。留给咱的,怕是只有下黄泉一条路了吧!”
望不凡也道:“族长,您带我们出来,为了什么?既然是要给年轻人更好的出路,那么,今天的危机,不正是我们年轻人的机会么?有我们年轻人在,您还怕什么呢?是信不过我们吗?”
望乘听到这话,顿如醍醐灌顶。他狠狠地拍下大腿,顺势从地上弹起,朗声说道:“不啰嗦了,就往西行!赌对了,是咱望族的福;赌错了,望乘我一人承担,请你们把我宰了,喂野狗,给族人们一个交代!”
说罢,下令道:“望龙,你带一百名弟兄,在北侧排开,不让六方靠近。不凡,你带一百名弟兄,在南侧排开,防备虎方突袭……”
望乘话音未落,众人“轰”地一声响。年纪轻轻的望不凡,身无寸功,就凭一腔勇气和几句狂语,居然瞬间接棒尸骨未寒的望虎,成为统领百名族军的大人物!望乘向来走的是稳健路线,谁都没有料到,在决定望族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他会剑走偏锋,启用这样一位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
但没有人出面阻拦。谁都明白,以虎方和六方的实力,望族此次能否化险为夷,根本不取决于自身,而是取决于对手的决断。
倒是望不凡本人有些怯意:“族长,我怕我不行……”
“咋个不行?!”望乘瞪他道。
“大伙儿不听我的,怎么办?”
众人哄笑,望乘也笑道:“我说你行,你就行!”
被犹豫和争执耽误的那一天,六方派出使者,悄悄潜入虎方帅帐,声明道:六方决计在此全歼望族,但绝不会惊扰到虎方。请虎方不要插手。事成之后,六方必有厚报。
听完六方声明,虎伯冷冷地道:“你们六方伯,可真是个精明人呢!”
六方使者一惊,忙问道:“我方攻击望族,虽对胜利有十分把握,但刀剑无情,本方将士的伤亡也是难免。六方伯只是想为虎方分忧,消灭来犯之敌,何谈‘精明’二字?!”
“我可记得,当年我们虎方从淮水迁往江水,途经你们六方时,专门送上厚礼,既是礼敬你们六方,也权当是买路费。可即便如此,你们六方也没有给我们面子,最后还是小小地打了一架,我们才得以顺利南下。你说六方伯为我虎方分忧,虎方还真担待不起呢!”
“伯爷所说之事,小人只是听长辈们讲起过。小人当时还没记事呢,哪里搞得清楚里面的是与非、对与错?小人只是以为,既然是上一辈的事,就让上一辈带走吧。如今,虎方与六方,面对着同一个可恶的敌人,是时候放下心结,共同对付入侵之敌。”
虎伯陷入沉思。
六方使者知他有些心动,补充道:“至于战利品,六方伯说了,我方什么都不带走,只带走报仇雪恨的荣誉!”
虎伯一瞪眼:“你的意思是,我们虎方会贪图那些死人身上的东西吗?”
见虎伯误解了自己,六方使者急得额头沁汗,连声道:“小人不是这个意思!小人只是表明,我六方铲除入侵者的决心……”
“铲除入侵者的决心?”虎伯冷笑道,“那望族有几千人之多,他们的族长被称为‘战神’,他们的族军到处征战,掳掠了大批奴隶。六方伯怎就如此自信,以为可以全歼望族?”
“望族手上沾了我们六方人的血,有仇必报,是我们六方的神圣法则……”
“有仇必报……”虎伯的语气愈加阴冷,“看来上一辈人的心结,你们六方不会那么轻易放下!”
“小人不是那个意思……”六方使者彻底乱了方寸。
“那望族明明是从你们六方地盘上过来的。在你们的地盘上,你们不去进攻;等到了我们虎方地盘上,你们才抄着家伙赶过来。摆明了是要借我虎方的地盘,打一场维护你们六方利益的仗。我实在看不出,这件事,对我们虎方有什么好处?”
……
虎伯与六方使者的会谈,以失败告终。
六方使者被安排进了虎方的一座营帐。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得到了虎伯的第二次召见。
这一次,六方使者不敢多嘴,静候着虎伯先说话。
不料,虎伯并不急于说话,只冷冷地看着他。
六方使者不觉冷汗下来,实在忍不住,试探道:“小人昨日说错了话……”
话音未落,虎伯突然打断他道:“不讲那些有的没的。最新消息,昨天晚上,望族已经离开此地,不知去向了。”
六方使者大惊,目瞪口呆。
“这下满意了吧?”一旁虎方令尹黄翼埋怨道,“要不是你来闹这一出,我们方伯哪里会分心,让那望族有逃走的机会?!”
六方使者还想辩解,只听得“啪”地一声,虎伯怒击几案道:“那望族既然离开了我虎方疆域范围,警报也就解除了。如今,在我虎方地盘上,还有一支入侵者的军队没有离开,那就是你们六方的军队。明日大食时分前,如果你们还没有离开,我虎方必会发起进攻,全歼来犯之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