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张萍的当代艺术史课结束后，谈天同室友在食堂吃过晚饭，回寝室放下书包便匆匆赶往七号宿舍楼地下饮品店开会——童彤和罗子阳已经占了一张桌子，正在激烈地说着什么。
“不好意思，六点才下课。”谈天拉开椅子坐在二人中间。
“我们也刚到…谈天，你听说昨晚那事了吗？”罗子阳将一杯酸奶推到谈天面前，向童彤方向看一眼：“部长和那女生住同一层。”
“南门···还是主楼？”谈天想了想，反问道。
“主楼。”罗子阳道。
相纸上惨白色长裙女尸的样貌又一次浮现至眼前，谈天脸色一白，攥紧双拳才勉强抑制住自己继续回忆的冲动，佯作镇定点点头：“我听室友说了，据说贴吧被删掉了。”
好在橘色灯光无法让人看出异样。罗子阳撇撇嘴压低声音：“早被删了，今天学生会在几个宿舍楼里挨个通知，说学校绝不允许在网络上以任何形式发布或评论这件事…还拿着一个男生的照片，问有没有见过的。”
“刘海滨？”谈天想到这个名字，下意识开口问。
“对，机械院大四的刘海滨！看不出你消息蛮灵通的嘛。”罗子阳眯起眼睛：“今天原本在主楼教室有课的都换到其他教学楼了，大楼前面拉着警戒带，也不知道那女生究竟怎么样了…”
“凶多吉少。”一直没开口的童彤神色阴郁，愤懑地感叹道：“早上出门上课时就听到楼道里有人哭，后来知道那是那女生的妈妈。赵文文学姐也真是可怜，无缘无故的…”
罗子阳不以为然反驳道：“哪里是无缘无故，分明是她出轨有错在先。”
“道听途说！”素来温和的童彤突然瞪向他，声音不自觉抬高几度：“两个人恋爱的事哪有明明白白是非对错？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就要痛下杀手，我看就是人格缺失，需要看心理医生的。”
童彤气场爆发，罗子阳见她认真动怒也不再接话，虽不服气只能红着脸在心里吐槽。
谈天见情势不好，赶忙挖了一大勺芒果粒酸奶放进嘴巴里，大声感慨：“好吃！一个假期没吃到了，还是熟悉的味道…对了，我刚来时你们在聊什么，好像争地很凶的样子嘛？”他吧台方向扬扬下巴：“那边好多人看过来呢。”
童彤听罢脸蛋微红，她小心地看看周围又朝谈天低声问道：“我看起来很凶吗？”
圆脸上小鹿似的杏眼真诚动人。谈天顿时犯了花痴，心里淌血脑袋发空，感叹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罗子阳正憋着一股火，完全无视谈天眼里正冒着星星，像是找到发泄桶一般气鼓鼓道：“差点忘了，你来给我们评评理，部长说迎新晚会准备邀请Jaco卫做压轴表演!”
“江城的Jaco卫！”他摊开手叹息一声：“这种程度的人气乐队，哪里肯参加我们这种不起眼学院的小晚会？况且还要花多少钱？我们现在就连原定规模的预算都没筹够啊。”
谈天也听过Jaco卫的歌，其以独特的梦幻复古摇滚风格正牢牢霸占着独立乐队排行榜首位，吸引着无数年轻人络绎不断的热爱。虽然他对这位冉冉升起的新星歌手不甚了解，但也明白若想邀请其人参加一个高校学院的晚会将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
罗子阳说的没错。马岑在昨天下午也提到了，今年外联部至少还有五万块的资金缺口，三人整个假期都在为这事发愁，商量着靠什么补上这块窟窿。学院晚会向来都是由各专业各年级抽调人手排练节目，除了舞台设备、表演服装租赁和抽奖奖品，其他便没什么开销了。而请校外乐队却另当别论——虽然显而易见地会增加人气，但出场、食宿、车马费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开销，显然不是他们这种院级外联部能负担的。
不过童彤素来自有主意，绝不会一时冲动拍脑袋决策。谈天挠挠头问她：“你怎么想的？”
童彤白了罗子阳一眼：“我刚刚还没说完他就急着反驳…我是听到一个消息，下月底的太湖音乐节邀请了Jaco卫，这也是他们第一次来姑苏演出，所以计划音乐节后再来高校办几场见面会，可能也会安排小规模的演出。”
罗子阳听罢眼前一亮：“免费的？”
“对呀，而且既然要在高校办见面会，姑苏大学肯定是Jaco卫的首选。”童彤点点头，眼中既热切又颇为焦虑，道：“只不过他们对舞台效果要求极高，除了常规的灯光，还需要选定品牌的音响设备、LED大屏以及烟雾机。”
“唔，可以理解，毕竟是公众人物，对舞台效果要求肯定会高一些。”谈天食指尖无声地敲点着桌子，这是他思考时的小动作，又问道：“你算过需要多少预算吗？”
童彤神色有些无奈地点头道：“打听过了，音乐节上这些设备租一天大概需要十万块吧。我们学校的舞台小一点，相应的LED屏幕尺寸也不用太大…其实很多设备我们本就是要用到的，这样算下来，也比计划超了五万块。”
罗子阳倒吸一口凉气，一声不吭，以沉默表示不赞同。
能用钱解决的肯定都不是主要问题，谈天想了想，又问道：“既然Jaco卫把条件说得这么明白，其他学院包括校会难道就不动心思吗？我觉得对于校会或者电气经管这种大院，五万块还是负担得起的。”
童彤却摇摇头：“这一点不用担心，我有把握Jaco会选择我们学院。”
“哦？”童彤的有所保留令谈天担忧，他追问道：“为什么？”
童彤看看谈天与罗子阳，低头想了想还是决定将实情告诉二人：“Jaco卫的乐队里一直没有鼓手，他们去各地方演出前都会邀请当地人气鼓手发一段Demo，并在其中选择合适的人配合演出…”
谈天突然感到不妙，果然听童彤道：“这次他们参演太湖音乐节，就选了我们学校大三的学长金凯。我和金学长聊过了，他很愿意帮我们向Jaco卫引荐来艺术学院办见面会，甚至表示即便演出条件差些也无所谓。”
谈天与罗子阳面面相觑，同时又狐疑地看向童彤——只不过谈天心中更加五味杂陈，苦涩地说不出话。罗子阳自然知道身边兄弟对童部长有意已久，他向来直来直往有话就说，更看不惯谈天这种单相思的自虐行径，认为童彤若是名花有主最好早早说来，也算断了某人的念想，便直白问：“金凯在追你？”
“没吧。”童彤否定。
“那人家一个电气学院的，凭什么胳膊手朝外拐？”罗子阳直男式追问。
“反正他是这么答应我的。”童彤抿抿嘴唇道：“这机会多好啊。你们想想，要是这次晚会邀请到了Jaco，新生该有多高兴，咱们学院肯定也会被其他院刮目相看…”
“金凯人怎么样？”谈天从没意识到自己竟有问出这种话的胆量，只是心跳加速脑袋一热便脱口而出：“你喜欢他？”
童彤和罗子阳都被吓了一跳，后者顿时激动起来。他与谈天认识一年多，一直认为此人在感情方面是只将头深埋的腼腆鸵鸟，谁知此时竟满脸严肃地问出这种问题——难道这将是传说中的表白现场？
童彤虽红了脸却不逃避问题，她自然知道若接受金凯的帮助别人会产生怎样的看法，但却不想错过这个为学院晚会争口气的机会，答道：“金学长很优秀，也非常照顾我，但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想法。”
谈天低头吞了一大勺酸奶，嘟囔道：“可他帮了你这么大的忙，你还怎么拒绝他？”
童彤此时也心烦意乱起来，拿着小勺在自己的酸奶杯里搅来搅去，半晌才低声道：“你们还记得去年社联搞的“最喜爱的学院晚会”评选吗？”
谈天当然记得，那是上届院会外联部的一道伤疤——由于赶上三年一度的合唱比赛，更因外联工作失利，整台晚会经费不足、赞助惨淡，被那些受过艺术教育、眼光颇高的新生们吐槽不已，乃至一度登上校贴吧热搜。
后来换届时老部长们请三位接班人吃饭，酒过三巡，告诉童彤三人最遗憾便是136年这次垫底的迎新晚会。最后还向三人交底，晚会的经费问题是因为马岑作为合唱比赛的学院负责人，将原定用于晚会的六成经费都投了进去。
罗子阳眼见表白大戏没了下文，看着两个同事各怀心思又提到伤心往事，只得硬着头皮插话道：“那个…晚会的灯光我来想想办法，人文院外联的土豪部长去年买了一整套舞台灯具，说自己用完之后还可以给其他院出租。我和他是同乡，看看能不能凭这张嘴空手套白狼了。”
“对呀！”谈天看着失落的童彤于心不忍，一拍桌子昂起头拍胸脯道：“我们打造一个顶尖水平的舞台——至少是姑苏大学的顶尖水平，这样Jaco在选的时候也就高下立见了！”
他咬咬牙：“五万块嘛，不算什么！”
罗子阳张大嘴下巴都掉在桌面上，酸奶顺着嘴角流下来，他一面擦掉一面拿手去探谈天的额头：“发烧了？”
谈天拍开罗子阳的猪手，他已下决心撒点善意的小谎：“假期和周边商户谈合作，赚了八千块，今晚就打到我们的部门银行卡里。今天二十九号，我们争取在九月中旬前再赚四万二。”
他不理会目瞪口呆的罗子阳，看着童彤严肃认真道：“都是艺术学院外联人，办好晚会当然是大家一起的责任，没道理让你一个人承担。”
即便童彤和罗子阳无比佩服谈天的外联能力，但要在半个月内为学院再拉来四万多的赞助，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童彤捏了捏拳，抬头微微笑道：“错了错了，今天不是来商量招新的事嘛？”她顿了顿：“是我考虑欠周全了，没听说过哪个学院有在自己的晚会上请社会乐队的先例。这事我们还是再想想吧，没太大必要。”
谈天头一次未将童彤的话奉为圭臬，摆了摆手道：“我们一定要请来Jaco卫，而且要靠自己的本事。”
“老分工。”看童彤还要再说，谈天直接站起身对二人道：“童部长，还是麻烦你对接学生会社联和学院分管的老师。社会乐队参加迎新晚会演出恐怕还没有先例，咱们提前做准备，免得到时候被汇报审批之类的事耽搁。”
“子阳，你继续搞校内外联呗。一个是灯光的事情，也不用强求白借，毕竟每次办晚会都用得到，最好能和他们商量一个长期友情价。二是各院迎新晚会的动态，尤其是校会和电气…”他看了童彤一眼，才继续道：“关于邀请Jaco卫的事，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他们的计划。”
“招新的事你们商量就行，我没什么要求。”说罢他便推开椅子转身就走：“我这就去搞钱了。”
童彤嘟着嘴不吭声，看着谈天离开的背影，纷乱的心中逐渐涌出一丝暖意。罗子阳叼着酸奶勺低头看看手表，摇摇头低声自言自语：“这个点去哪儿搞钱？这小子别是去卖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