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医生办公室的布置,能看出他是一个温文儒雅、品味不错的年轻人。
办公室不大,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巴掌大的地方,还分出了两个区域。
入口是接待区,米白色的布艺沙发摆在入口旁边,靠墙的是双人沙发,在另一边,还有两个单人沙发。
圆弧形的双层玻璃茶几、打消了一种界限感,在玻璃茶几下,铺着鼠灰色的绒毛地毯。
在沙发边,也还立着个高大的树杈形状的衣架,上面挂着张医生的西装外套、和一个公文包。
再往里,就是米白色长条形的办公桌,桌面上摆放了一台最新款的电脑,其余文件也很整齐地规整在一旁。
能看得出,张医生习惯了干净与整洁。
桌前有两张同色的三角靠椅,给办公室里点缀了些温馨。
张医生坐着的,是和桌子搭配的米白皮革老板椅。
在他身后,有两个并排的、高大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和心脏有关的医学书,以及张医生获得的奖杯。
此时,张医生双手交叠、手肘撑在桌面,他盯着眼前的杨芬丽,迟迟没有说话。
他似乎在思考。
思考,该怎么回答杨芬丽这个问题。
杨芬丽低着头,一直没有看向张医生。
可过了良久,杨芬丽没有得到回答,她心里的担忧就跟滚雪球似的,一点一点、越滚越大。
终于,杨芬丽忍不住了,抬起头,直视张医生。
她双手死死绞在一起,那双眼睛里,淬着惊惧,
“张一年,伟平他是不是被周国强那家伙欺负了?
他过的一点都不好,对不对?
你倒是说啊,如果伟平他有个三长两短,我、我就……”
杨芬丽的话没说完。
张一年眼皮子耷拉下来,声音里有些冷淡,
“你就怎么?
杨阿姨,上次我就跟你说了,
周伟平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周伟平了。
他变了。
你既然已经自由了,就别再蹚这趟浑水。
文家夫妻人很好,你在他们家工作,可以一直做下去。
听我一句劝吧杨阿姨,别插手周家的事了。”
听了这番话,杨芬丽露在外面的双眼里渐渐浮上水汽,她盯着张一年,瞳孔微微发颤。
杨芬丽搭在膝盖上的双手,绞缠得发白,她的声音里因为激动、带上了颤抖,
“我、我怎么能不插手?
张一年,我怎么能不插手!”
说到第二句的时候,杨芬丽拔高了声音。
然而,张一年一拍桌,皱着眉用比杨芬丽更高的声音打断了她,
“怎么就要插手?
当年不是你选择跟周家断得干干净净吗?
你的代价都付完了,为什么又要主动打听周家的事?
就因为周伟平?
周伟平,难道比你当年一直向往的自由重要!”
说这话的时候,张一年一改往日的温和与儒雅。
他面无表情,双眼死死盯着杨芬丽,那双眼睛里带着愠怒与责备,像是在为谁不公,他额角的青筋也紧绷着,能够看出,此刻的张一年,是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压抑住满腔情绪。
张一年的话,落在杨芬丽耳朵里。
她藏在口罩下的脸色渐渐发白。
杨芬丽觉得,张一年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利刃一般,朝她的心脏狠狠捅了下去。
尤其是最后一句,几乎让杨芬丽晕厥。
杨芬丽终于绷不住了。
她双眼的泪汹涌而下,浑身发颤,她佝偻着背,双手搂住自己,用嘶哑、颤抖的哭腔吼道,
“周伟平,他就是比我的自由更重要!
他是我的孩子啊!
我怎么能狠心、把他扔在狼窝里,自己逃走!”
杨芬丽的话在办公室里回荡,她的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汹涌而下,打湿了她的口罩。
办公桌里,张一年注视着哭得撕心裂肺的杨芬丽,脸上百感交集。
他靠回老板椅里,叹了口气,用沉重的语气说道,
“杨阿姨,你的事,我其实知道,都是老师告诉我的。
你当年,为了自由,狠心抛下周伟平一人在周家,自己逃走了。
其实,那天你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都吓了一跳。
我还以为,你已经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跑得远远的,嫁了人、重新生了孩子,把周家炼狱般的生活,忘得一干二净。
可我没想到啊,你又回沙市了。
你是为了周伟平,为了补偿他缺失的母爱吗?”
在张一年淡漠的语气里,哭得不能自已的杨芬丽渐渐冷静。
她啜泣着,直起背,双眼通红盯着张一年,缓缓摘下口罩,露出脸上那道蜿蜒可怖的刀疤。
她一勾唇,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张一年,如果你是我,在被这么对待后,
你还会咬着牙留在周家吗?
我也不想离开伟平啊。
他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但是,这道刀疤,差点儿要了我的命,
本能驱使下,我逃走了,可等我安全了,我又后悔了。
这么多年了,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
我不敢跟伟平相认,我怕他责怪我,我怕他唾弃我,我怕他不认我这个妈妈。
我求求你了,张一年,你就告诉我伟平他到底怎么了。”
张一年盯着杨芬丽看了良久,他直起身子,从抽屉里把纸巾拿出来,推向坐在对面的杨芬丽。
张一年又靠回椅子里,他双手交叠在身前,手指轻轻打着转儿。
犹豫片刻后,张一年才淡淡开口,
“杨阿姨,看来你回来后,没怎么和外界接触。
其实只要你多打听打听,甚至上网搜索,你就能知道周伟平的现状了。
他……其实过得很不好。
他得了脑癌,活不了多久了。”
这话,犹如一记闷雷,打在杨芬丽的脑子里。
她大张着嘴,怔怔盯着张一年,随即摇了摇头,露出一丝讪笑,
“张一年,你在骗我对不对?
你要是从你老师那拿到我的资料,你是知道的,我是个古板、内向又沉闷的人,
我只会干家务活,其余的什么网什么的,一点儿都不会。”
说到这,杨芬丽深吸一口气,她脸色忽青忽白,双手也打着颤,甚至连她脸上那道蜿蜒、狰狞的刀疤,也跟着发抖。
她挤出一丝笑容,重复说道,
“张一年,你在骗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