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周一度的总结大会，头儿在上面激昂地发表演讲中，封子烨在下面昏昏欲睡，一只手撑着脑袋，不时装作配合地点点头，其实眼已经困得翻过去了。
“……这个关键问题是什么呢，这个关键问题就是……那我们要怎么解决呢……我们来看啊……我们要站在这个制高点……离界的安危以及三界的安危……”
封子烨耳朵里面已经塞不下头儿的句子了，这几天研究新的机关，兴致上来眼都没合过，差点忘了还有会，现在的封子烨只想躺地上睡大觉。
封子烨抓抓脸，挠挠头，强撑眼皮，看了一眼头儿，确定头没有注意到他，于是换了条胳膊接着撑着，又一次陷入了困到昏迷的世界中。
“咚！”手终于支撑不住了，封子烨一头砸在了桌子上，这一下子不仅把他砸清醒了，也把上面激情昂扬的头儿的声音也砸停了。
头儿瞥了一眼正在揉额头的封子烨：“咳咳，这个纪律还是要有的，我知道各位长期奔波很忙，也都很累，这次会议我也不想赶在这个时候开，但是这是上面规定的，那就没办法了。刚好我也讲完了，人员就暂定封子烨，封子烨留下，其他人散会！”
封子烨迷茫看了看头儿，等到其余离官离开会议，头儿慢慢地走到跟前，手搭上他的肩：“小封呀，最近工作累不累呀，要不要休息一段时间？这会议我看你也一直是很困，我这边有个清闲的差事，要不要考虑呀？”
头儿脸上露出了和这么粗犷的脸不相称的狡黠笑容。
封子烨一看到这个笑容就知道头儿说的一定不是什么好差事，不然怎么光找他呢。
看着上次因为尝试他刚刚发明的生发剂成为拥有亮亮脑门的头儿，封子烨一激灵，忙忙站起来说：“头儿，我一定好好工作！保证完成布置的任务！绝不偷懒摸鱼！还有绝不再用没成功的发明给你试了！”
“欸~说什么话呢，相信我，我都是你们头儿了，咱们就是兄弟，兄弟怎么会难为兄弟呢，是吧。来来来，回家收拾收拾东西，拿上这个，帮手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别担心”，说着，头儿不由分说地把一幅卷轴塞进封子烨手中，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哎呀~不知道还有几次咱们能这样说话呢……”
封子烨嬉皮笑脸地望向头儿：“头儿，啥时候都行，咱现在就能畅聊几天几夜，只要不让我去干活！”
头儿摆摆手，爽朗的笑了笑：“我们会的，但是不是现在，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你一来我就看好你小子，好好干，这份差事适合你！”接着就随手放在一边的披风转身跨步离开。
随着头儿渐渐离开房间，封子烨瞬间感到身上的压迫感消失了，眨了眨眼睛：“感觉头儿的躯壳衰旧速度加速很多，奇怪了，头儿又不用经常外出。”
他们早就不是活人，正常的躯壳根本无法保证频繁经受磨损而不变形，所以他们的躯壳都是在进入离界后由未来馆的师傅们根据生前容貌加上个人喜好进行修改，从而容纳他们的魂魄并且保证能够长期穿梭四界而不在执行任务时候突然腐烂。
“看来头儿也不容易哟，看着跟我差不多大都已经这么沧桑了，哎。”封子烨摇摇头，叹了口气，端起来已经凉的茶水喝了一口，坐下来，慢悠悠打开了卷轴：“让我看看怎么个事。”
刚刚一打开卷轴，刺眼的强光袭来，“啊！好闪！”，封子烨感觉天都亮了。
待强光结束后，卷轴上有字显示出来：
天行有道乾坤无常
岁月史书整合之日又至，执笔人仍待商榷，需各分队派遣有潜质人员于子时至离门，即时由守门人带领，依序离开，不得延误，即刻执行。
三界之外离界长存
至此
封子烨惊得差点没把刚刚喝的水喷出来：什么时间？子时？现在什么时辰？
“卡吧”一旁滴漏的拨牙装置响了一声，下方两个一红一白小木人眯着眼睛开始击鼓鸣钲，一下、两下，封子烨数着，两个小人敲了两下就停了下来，向着封子烨鞠了一躬就静止不动了
封子烨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明白为什么头儿会说让他赶紧就收拾一下，已经亥时了！
离界可没有逾期一说，没有守时就得付出代价，离界的时间可耽误不得，一时一刻都牵连着其他三界走向，谁也承担不起这个代价，下场差一点的都有可能连希都当不了了。
封子烨来不及收拾了，只揣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转身走出门外，封子烨耸了耸肩：这些就足够了，在这里放着也落灰。
岁月史书保存在离界，执笔人从离官选任。岁月史书可以自己记录与补全，执笔人的设置但是为了防止有人随意修改岁月史书，造成不可预估的后果，这一职位自祂将岁月史书给予离界保管就存在。
执笔人一经选出，三百年不得离开戡录殿，衣食住行都由专人派送，三百年对于离官来说并不长，更何况，每日只需待在大殿，守好岁月史书即可。平日里也不会有人愿意去戡录殿，因为即便是离主，没有祂的允令进入也会瞬间灰飞烟灭。
岁月史书是离界与祂联系的主要方式，祂虽然并不经常过问，但是每次离主与祂联系以后离宫上方总弥漫着黑气，久久散不去，大概就知道祂是如何让那么多点子的离主一筹莫展。
执笔人唯一需要忙碌就是任职前需游历三界来积攒经验，同时来检验执笔人是否可以对于历史保证公平、公正，游历时间长短由祂决定。
实际上封子烨对于为何要选择他这件事心里仍有疑惑，相比于笔书，他更擅长机关术。
“大概是因为他们需要个帮手吧。”封子点了点头，肯定了这个想法，毕竟大部分写东西厉害的，保身手法多少有点差。虽然他在功夫上也半吊子但是手艺还是不错的，实在不行做点东西也能凑活凑活扛伤跑路，主打一个工具多。
“唉，生前劳苦人，死后劳苦鬼哟。”封子烨嘟嘟囔囔出了门，门外已有马车等候。
说是马车，拉车的马细看都是黝黑的人形魂魄，四肢着地，为了保证能拉平，腿被削去和前肢一般齐平，脸上血痕斑斑看不出表情，身上满是马鞭的痕迹，嘴角也因为赶路口吐白沫，往生殿的师傅觉得总的高度太矮了，就又把四肢嵌入四个梯状东西来增加高度，保证又快又稳，而且有着高头大马的感觉。封子烨每次见都对往生殿的手段啧啧称叹：“真齐呐，不愧是用的原师傅的断魂刀，老头天天鬼兮兮，不给我学怎么搞的，能把魂魄也修的这么利落。”
正在封子烨围着这辆马车兜圈子，东摸摸西摸摸的时候，一架轿凳被悄无声息放在马车登入口。封子烨一个趔趄，差点被绊倒，刚准备回头看看是哪个呆瓜把轿凳这么无声无息放在这儿，一个声音从背后传出：“封大人，上车吧。”
封子烨回头一看没人，感觉有人拽了拽他的衣服，低头一看，一个脸红扑扑的胖嘟嘟小女孩喜眯眯的把手揣在袖子里望着他，看到封子烨转过来，深深作了一个揖：“封大人，时间要到了，该出发了。”
封子烨看着这么可爱的小孩，也向她拱了一下手，摸了摸小孩的头：“净整些可爱小孩骗人。”
小孩子的头应声而落，身体裂开，从中钻出来一个五官不全、衣衫褴褛的畸形小孩，用着左手仅剩的三根手指从衣服的小口袋里面抓出来了一把糖放在封子烨手里，扬起小脸笑着对他说：“封大人，怎么又被你看出来了呀。这次出离界什么时候回来呀，回来以后可以再给我带好东西吗？”
封子烨笑了笑，只拿了一个糖，摸了摸女孩的头：“空空，剩下的你先留着，好东西等我回来带给你，什么时候回来嘛，我也不清楚。”
空空笑了起来：“好！谢谢封大人！”一说话，女孩空无一物的嘴巴就显示出来了，空空也意识到这个问题，赶忙捂住了嘴巴，钻进人皮里，扭正脑袋，不一会，一个胖胖的，脸泛红晕的可爱女孩又出现了。
确认封子烨坐稳当后，空空提鞭驱车，马车向着雾浓处奔去。
“魂荡荡，魄茫茫，两头不见离界现，问道儿郎何处寻？缠金山外不见人……”
封子烨打开马车窗户，离界的冰冷雾气从他的脸上刮过，封子烨用手支着头，静静听着空空的歌声。当年也是这个歌声把他送到这里，现在也是这个歌声送他出离界，思绪不经意就飘回了第一次见到空空的时候。
那时候封子烨只是一个初入离界的小毛头，要去当守门人，说是守门人，其实就是看大门，核对名单跟魂魄是否有出入，或者有没有残缺的情况。那时候的空空还做不起好皮囊，用着进入离界时的本体，在一家商户里做工，正用着残破小手招呼人买她的商品。
和他一批的一个壮汉见是个畸形小孩，当空空准备过来售卖时，扬起一脚把她踢远，货品洒了一地，空空也差点掉进入离界道路两旁的无尽火里，那壮汉嘴里还嘟囔着这么脏的小孩怎么进来的，还长的这么恶心吓人，封子烨将空空扶起来以后，就顺手用着刚刚发明的抓机把那个壮汉丢进火坑里面当烤肉去了。
头儿当时还是离界治安官的一个小分队的队长，奉命来查办此事，说是查办，其实只是上面问一问为什么少了个人，反正离界这种地方从来不缺人干活，但是你得给一个合理的记录。
封子烨被问到怎么回事，他装傻充愣好一会儿，见头儿一直盯着他看，就知道骗不了了，于是撇着嘴，仰头叹息一声，很懊悔的样子跟头儿说发明没调试好，随机抓了一个倒霉蛋，没想到这人是同事，下次一定搞好了再用。
当时他都准备好了被丢进轮回里，重新走一趟了，谁知道头儿定定的看了他一会儿，丢给他一枚令牌就转身离开了：“来我这里吧，这里你待不下去了，据我所知，被你丢下去的那个和你不一样，他是你们队长。”
封子烨看也不看就揣进兜里，朝着背影远远喊了一声：“好嘞，头儿，明天见！”
转身看见空空悄无声音站在身后，伸出小手把一捧糖不由分说塞进他手里，沙哑着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你。”之后一溜烟跑开了。
封子烨再见空空时，她已经成为驱马使在离界来回奔波，虽然累了点，但是空空看上去很满足。据她说，头儿送了她一套工具，教她怎么用未来馆留下的边角料做好看的躯壳，把自己的本体装起来，再加上如今驱马使的身份，基本不会有人没事找事。
每天有事情她就在离界路上奔波，轮休或者不太忙就去未来馆捡边角料自己尝试做皮囊，她的手艺越来越好，甚至有未来馆的师傅来找她希望她加入未来馆，觉得是个好苗子，但是空空拒绝了。
封子烨问她为什么不去呢？空空认真的说还要送你，封子烨笑着拍了拍她的头，表示他自己走过去也行，他工作的地方就在居住地前面拐角，空空又着急地说那就有需要我就来送你，在看到封子烨点头后，空空才满意的离开了。
……
“封大人，到离门了，准备一下下车吧。”空空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把封子烨从回忆里拉回来，关上窗户掀开帘子。
空空已经放好了轿凳。
下车以后，空空朝着封子作揖：“封大人，我今日还有要务，没办法在这里送你了。这次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再见……空空会想你的，要保重。”不等封子烨回话，空空就跳上车，驾着马车消失在迷雾中。
不知怎么，封子烨感觉空空似乎在哭，但车影已经消失在雾中，也没办法求证了。
封子烨看着马车背影逐渐变小直至消失，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
转过身，封子烨眯着眼朝着离门望了一眼，看见两抹青黑身影早就立在那里，其中一个身影突然欢快地朝他冲过来，封子烨躲闪不及，一头被撞到了胸脯，后仰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哎呦！程嗣武你小子！再这么创来创去你师父都要创断了，我滴老腰！”
程嗣武立在一旁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少年五官轮廓明朗，乌黑的头发被拢到头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身材挺拔魁梧，眉宇间带着昂然正气：“师父，好久没见了，嗣武太激动了，还望师父不要怪我。”
封子烨看着已经长的快比他高的小徒弟，摆摆手，笑着问道：“怎么你小子也来了，不是之前还说要随军远征吗，怎么又来搞这事儿了？”
程嗣武眼睛一亮：“这可有的说道了，师父……”
刚准备张嘴说话，一声轻轻咳嗽声从旁边传来：“我们该出发了。”
封子烨应声看去，眼睛瞪的溜圆：“你你你！你怎么来了！”。
皮肤苍白的少女微微歪头，困惑的问出来：“怎么了？我不可以来吗？”
封子烨忙忙摇摇手：“不不不！怎么会。”
转过身封子烨一拍大腿：唉哟，我终于知道怎么个事儿了，合着是没头脑和不高兴！
程嗣武还在一边跳来跳去，邀功地说：“师父师父，我是在路上遇见镜然姐姐的，她说她也要来，我想着一起来也方便一点，就把她也带上了！”
封子烨无力扶额，内心腹诽：傻徒弟，王镜然自身紊乱，少了一魄到现在都不知道哪去了，把她生前待的所有地方翻了个底朝天愣是找不到，现在人也是呆呆的，天天走丢，好几次都是他路上遇见把人带回给她的分队，平时三个小队里面就他闲，找人的活儿都是他干的。
封子烨叹了口气：算了算了，带上也好，既然她的分队选她出来，总是有道理的，回三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丢的魂魄，在这儿东走走西逛逛，哪天人不见了都不知道。
“咳咳，带上就带上吧。”说着，封子烨转身准备跟傻徒弟和王镜然约法三章一下，树立一下威严，直直对上一双被浓雾包裹里猩红的眼睛，冷气一下子扑到他脸上。
“妈耶！”封子烨惊呼一声，往后连跳几步。站定以后，封子烨定眼一看，是守门人，乌黑的斗篷遮住全身，盖帽盖了几乎半张脸，露出的部分也全是浓雾遮挡，丝毫看不出来躯体。
封子烨拍拍胸脯镇定下来，揣起手向守门人作揖，程嗣武赶紧和师父一样向守门人施以问候，王镜然在一边呆呆地站着，守门人的浓雾中伸出来两条干瘪的胳膊回复作揖。
守门人刚准备说话，王镜然突然朝着守门人拱手作揖，把守门人的话堵在嘴里，出于礼貌，守门人也向着王镜然作了一个揖。之后王镜然又朝着守门人作了一个揖，然后守门人又回了一个，周而往复……
此时封子烨正忙着和程嗣武眼神交流。
封子烨：徒弟哟，守门人都到了，咋不提醒我嘞。
程嗣武：哎呀，师父，我准备提醒，可是守门人不知道啥时候从你背后出现的啊。
封子烨看向王镜然：你也不说话，不提醒我都。
王镜然：正忙着作揖，看不见。
程嗣武：师父师父，镜然姐姐也没反应过来。
封子烨：你小子！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都喊人家镜然姐姐！
程嗣武：不！！！师父！你觉得囧大了不就是因为镜然姐姐也在，要是就咱俩，你只会踢我屁股！
封子烨弹了程嗣武一个脑瓜：“下次你就大声喊一下，好歹我有个心理准备，要维护你师父的形象，知道不。”
程嗣武捂着脑门，又忙不迭点点头，伸手一指：“师父，咱们什么时候能出发？镜然姐还在行礼”
封子烨扭头一看，两人还在作揖，脑瓜子嗡的一响，赶紧冲上去稳住王镜然：“好了好了，一次就够了，一次就够了。”
王镜然停了下来，守门人也结束了作揖，整理了一下仪表，顿了一下伸出手：“核验离旨。”三人将卷轴上交守门人，守门人收上来，低声念诀，卷轴也燃起低沉着声音说：“子时到！离门启！”封子烨感觉守门人的声音像是要吐了一样。
青铜大门上两条雕龙应声动了起来，口衔龙珠，游走至互相首尾相连，中央凸起的原点沉了下去，升起了八卦图，卦象上隐隐泛着蓝光，守门人走上前去，将三人的八字与入离界时间依次录入，之后后退一步。
“轰”的一声，离门喷出暖气，驱散了一些门附近的寒气。
离门开启了。
“走下白玉阶，即可三界来往自如，这些步骤三位应该都清楚。之后祂的令意会在第一时间传达给各位。另外，容我多嘴，请勿随意暴露离官身份，如有可能对离界产生不良影响的行为，会被第一时间处理掉，希望各位能够遵守在队内的守则，早日归来。”说罢，守门人转身回到离门内。
青铜门缓缓关闭，守门人站在门后又一次向他们深深作了一次揖，封子烨也赶忙回礼，随着青铜门沉稳关闭，两条龙又游回原本的位置，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封子烨虽然不怎么出任务，但是多少也出去过，这次青铜门关闭的声音总让他有种沉重感，不知怎么的有种回不来的感觉，想到这里，封子烨赶忙摇了摇头：想这些干嘛，三界之外，离界长存嘛，怕啥，三界走一遭！
转过身，看见程嗣武和王镜然在和他隔了好长一段路的白玉阶朝他招手，封子烨赶忙追去：“臭小子！又不等我！眼里光有漂亮姑娘！”程嗣武看见他追来，忙忙朝着下面跑去：“师父！别追了！别追了！你看着路！”
对于他们来说：离界的门关上了，三界的门打开了。
不远处一个披着披风的男人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