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天几乎快中午,众人都爽利了,才把所有的情报又都摆出来核对。
“我们来赤莲,是要查那红花组织的:现在呢,根据当地人的指认说,红儿楼的人似乎具有红花组织的特征,但是实际上探访,又没有相应的纹身;我心想说,既然是成群结队行动,那么肯定还是要有粮草来源,于是查了这赤莲江上有嫌疑的船,结果碰到了东南王——”
说到这儿,安定沽云问子卯。
“东南跟咱们啥关系啊?我怎么觉得没关系啊!我想了一夜,总觉得先也没见过,他来这边干什么!?”
过了一夜,子卯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也是准备充分。安定沽云记得也没错:满泗是封国制,国内大小王甚多,他安定又偏居西南,醉心于别国战事,于国内侯国交往,最近一次也要数到三四年前了。特别是东南阜平,环抱东都,已属京畿。他们这些西南大老粗,恨不得连泗水都跨不过,更不要说去东都了。
提到东都,安定沽云又紧张。
“不会是皇上派来,视察我们工作,抢我们粮草的吧!”
安定沽云能说到这个点,满襄白实际上还是挺欣慰的,但是事实是,西南是满泗最穷的封国,其他封国战事已数十年不见,随便的国力,便是他西南的十数倍。
不晓得其人来意,又未查到案件消息,安定沽云此时感到一些难堪。他想破脑袋上,也不知道下一步如何做,只觉得东南王来,他也好做些准备,提议说回安定城。安满两人没说反对,倒也似乎各有心事。
满襄白的筹谋不外与安定沽云一样,子卯的心思倒也好猜。对此,安定沽云提议说,他带了王府的腰牌,让子卯带着腰牌去红儿楼,不说能把芙蕖带走,至少两人能面对面,把当说的说说清楚。
“她可是你妹妹啊,与其在这里乱转,还不如直接问她:东南形势她知道多少?红花组织她又知道多少?”
他嘱咐了子卯,又问满襄白的意见。那人到如今却显得少见地寡言。她这样说。
“……就算不想问,或觉问不出什么,也当去告别的好:此一去,如若牵扯到东都,到八月,乃至十月,都不一定回得来。你若有朝一日仍想把你妹妹赎出来,也好去做约定……”
“我……”
一涉及到芙蕖的事,子卯就变地更为懦弱。他原本想把自己想的,涉及到东南的事再说上一说的,给满襄白和安定沽云把话题引地,他反而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短暂地停顿之后,他垂下眼说。
“……再说吧。”
他提起他的安排,认为当务之急是迅速离开赤莲,不要让人抓到把柄的好。于是满襄白三人的赤莲之行,便如此匆匆地结束了。
回到安定王府,恰巧七娘也带来新的消息:南方部落混战,在战场之中,有人看到红花组织的身影。也是此事传报来的,原红花组织的纹身不只彼岸花一种,也不在手臂一处。如此次发现红花组织之尸首,便是在脖颈处,纹了法轮与蔓果。花样抄送进城,交给宗族司看了,三方供奉汇报说,这是佛婴教的印记。
“彼岸,赤团,宝珠,五毒,法轮,东风,玉响,宝镜,此乃佛婴教之八宝也。佛婴教,是佛教的一种,于苯教有些渊源,又融合西南百家风气,以佛祖转世为名,辗转于民间也。”
说到这儿,宗族司里车水马龙,不一会儿,近年来关于佛婴教之汇报,都递送到安定沽云的书房里来。此时他正皱着眉头看,而三方供奉在旁边说。
“如若确有此事,则佛婴教所盛行之地,确为王府勘察之虚也。”
一旁的八大将军听了,张口便骂。
“他奶奶的,有这样的邪教,怎不早说?砍了他鸟儿的,祸害我安定这么多年!”
他仍想骂下去,为七娘所制止了。所有人都在看安定沽云,等他为这一进步做些决断。而那人思忖再三,竟先将手中之文件,递给旁边坐着的满襄白。
“满小姐如何看?”
满襄白倒也不含糊,当着众人的面,接过卷轴。她也是一边看一边皱眉,并未当着众人说些什么。然而等到所有人都下去了,她问安定沽云。
“王爷怎么想?”
“我想——”
有这机会,安定沽云迫不及待要说。然而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满襄白看他的眼神,又有些怕失了面子。然而比起满襄白来说,他的智慧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最终说道。
“……我心想,不论我说什么,对方都能马上知道吧。”
“然!”
满襄白可太欣慰了。她刚刚看到情报的时候,就想说这句话。她说。
“王爷不过才出去了这么几天,如此盘根错节的案子,就这样自己浮出来了:贼人的尸首找到不说,其行动框架,也如明镜一般:若如此便宜,怎得先前一些蛛丝马迹都寻不得?若是王府得利,也太厉害些!”
安定沽云问。
“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他们主动透给我们的?”
“尽尽然,不尽然。”
满襄白说,七娘等的功劳也是在的。安定沽云得到她的肯定有些欣喜,然而接下来又踌躇了。
“若是他人点给的消息,自然有他人之目的:我等接下来,应当如何做?”
满襄白又问,安定沽云作何想。此时那人老实地很,如此说。
“我若不动,先前装迂作秀之样,怕是要被看穿了;我若全然而动,又恐跌入他人之圈套……实不知要如何。”
他请问满襄白说。
“还请满小姐示下。”
对此,满襄白也没有立刻回答。在她走安定沽云这步棋之前,还有一个重要的事要确认,那就是子卯的态度。
于是在王府的角落,满襄白费尽心机地拦住安定子卯,询问他说。
“这不是你干的吧?”
“嗯?”
安定子卯此时在心不在焉地晾衣服。他把很多衣服随手搭在绳子上,满襄白要跳起脚来,才能把衣服扯平整。
对于满襄白的问,他忽然说。
“是我做的又如何,不是我做的,又如何?”
说完,青年就在满襄白对面站住了:厚重的布料挡在他们之间,让满襄白看不到他的眼睛。
这会导致,她一下子就冷笑起来,不加掩饰。她说。
“是你做的,我便不得不说,也太蠢些!”
她说到这里也不算,还补了两嘴,主要不是说子卯看不清时势,别的也就是嘲笑他非正人君子。
“我当你是前朝太子,响当当的人物,在这里忍辱负重,是要搅出些风浪来不假,可你做的,这又是什么事!”
满襄白叽里呱啦说一通,无谓是子卯时机选的不对,人员挑的不好,噱头找的不够齐全,以及作为大反派实在是太不体面。听着听着,青年忽然如梦醒了一般,压下晾衣绳问她说。
“你……在为我筹谋?”
“啊——也不算。”
满襄白说。她看出来当下王府的内鬼并不是安定子卯了。她表达说,从戏剧性的角度上来说,她觉得有些可惜,但是如果确实是子卯干的,他又太白痴了,她嘴的是这一部分。
“你若真的要做大事,也不拘泥于此时此地:安定都已乱成这样了,你就算君临此城,拖也要给你拖死:你要是真想复国啊,就——”
说到这儿,满襄白战略性地停住:接下来的部分就要另外的价钱了。她来这里的目的也在此,希望能够通过不断变化的世事,掌握一点在同盟关系里的主动权。
看青年看她的眼神,这样大胆而真诚的玩笑,似乎确实触动了他。但是其眼中如迷雾一般,不断涌起的复杂的情绪,却给了满襄白一个意外的回答。
子卯说。
“我不会造反的。”
“当今皇上,是个好皇帝。”
“但你说的也对。”
“也……对?”
满襄白刚刚为了试探子卯,放了很多炮,现在忽然心虚起来:按她估计的,她说的应该都不对才是。然而那青年便这样回答她。
“我……有我的心事。”
满襄白看着面前的布料。她忽然觉得,青年或许会就这样,给她一个拥抱。但是以她的视角,看不到青年的表情。恍惚间,那人已走远了,只留下了一个不算撩拨的回答。
“请来救救我吧。”
满襄白并不能猜出子卯有什么心事。反过来说,盟友之间保持这种似是而非的距离对她来说感觉刚刚好。确定了不是子卯在背后搞鬼之后,她给安定沽云的建议也就更加朴素而落实了:那就是,既要按照对方想得到的去办,也要按照对方想不到的来准备。
红花组织既然自爆身份,不要说去抓,至少也去查。不仅是要查红花组织,还要带上军队,把南方不服气诸部落一并威慑了,便是查不到,也要做些事。
一些别的心计,如同明一拨人,暗一拨人,细小伎俩,交给下面做事的人去做。而安定沽云其人,满襄白只建议他做两件事:其一,以安定王的名义,借取胜南溪之势,大张旗鼓地向皇上进贡礼品,同向东南王进献药物;其二,尽快与辛勤成婚。
“好……等等?!”
安定沽云刚刚还在感慨满襄白的方法妙:因为相对于他们在王府的所作所为,他们在赤莲的行动,尤其是在人东南王的船上遇到人东南王这件事,是对面所不知道之手牌。无论东南王来到西南有何用意,是否与红花组织有关联,他们此时打这一手,主打一个敲山震虎,一方面试探东都的意思,一方面混淆视听,以观红花组织之动向。
但是满襄白出的主意好是好,后面却接了一句这么陌生的话:要知道,安定沽云这段时间,可是快把自己要娶辛勤这件事给忘了。直到满襄白提起,拿起黄历一查,当初说好的日子,也确实要临近了。
“王爷不必认为这件事不重要啊,这件事非常重要。”
满襄白指出,两军对弈,在如此不可捉摸的时候,最重要的就是稳住自己的基本盘。什么叫稳住基本盘,即是该做的事照例要做,不该做的事也不出格。为对付红花组织,逼其现身,安定王府的运作有序是重要的,而迎娶王妃,这件事又隆重,还有松弛感,更是要困惑敌人之大手笔,绝对不是她满襄白眯了一览江川的银子,来这里做说客。
“这样,这样……”
听闻此事,安定沽云不断地在房间中打转。思忖再三,他决定说。
“……既然满小姐意下如此,那就这样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