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从哲当即顿首称善。
“魏公公明察秋毫,洞燭幾先,昔者晏婴辅齐,子房佐汉,亦不过如是!”
魏朝被方从哲比肩晏婴、张良,那简直像是吃了蜜一般,赶忙说道:“首辅公以葵藿之诚,卫护宸极,虽周勃安刘、霍光辅汉,未足方其忠悃!”
看着两人你一言我一句,商业互吹起来,朱由校说道:“诸位都是忠臣,良臣,贤臣,都是本宫的臂膀,这几日朝中,可有什么紧急事务?”
方从哲当即说道:“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遗诏已拟,殿下应尽快登基称帝,以安人心,这是现今最紧要的事情。”
朱由校掩面啜泣,说道:“皇考尸骨未寒,焉能如此?不准。”
方从哲等人只好称是。
缓了一口气,朱由校继续问道:“国事之中,可有紧急事务?”
方从哲继续说道:“辽东局势恶化,萨尔浒之战后,后金连克开原、铁岭,三日前,兵部急报“沈阳危殆,请速调蓟镇兵增援”。”
“内阁如何应对?”朱由校问道。
“情势紧急,臣绕过常规朝议,直接敕令熊廷弼“总督辽东,便宜行事”。”
说完,方从哲偷偷瞥了一眼嗣君,发现后者脸上并无不悦之色,这才稍稍放心。
“既是要打仗,军费如何支用?”朱由校再问道。
“发内帑银100万两,截留南方漕粮20万石驰援,暂缓江南织造、烧造等非紧急开支。”
又是内帑银。
万历搜刮天下多年,也经不起如此消耗啊!
什么时候,国家开支,需要用到皇帝的内库了?
见嗣君皱眉,方从哲心中一惊,赶忙说道:“军国大事,非同凡响,发内帑银100万两不过是救急而已,不是常例。”
朱由校没有什么表示,继续问道:“还有何事?”
“贵州宣慰使安位与明军冲突,今日云南巡抚奏请增兵,还请殿下圣断。”
辽东局势恶化,这西南土司亦是动荡。
不得不说,自己接手的大明,确实是个烂摊子。
朱由校沉默片刻,说道:“石柱宣抚使秦良玉可堪大用,命兵部调秦良玉率白杆兵南下,以防土司联动作乱。”
方从哲闻言,当即夸赞道:“殿下英明!”
听到朱由校如此决策,便是在一旁沉默的刘一燝,脸上也露出诧异之色。
大明未来的帝君,虽长于深宫,但对天下之事,并非无知。
潜邸之中,恐怕时常参谋天下之事。
看到刘一燝诧异的目光,朱由校问道:“刘公有何高见?”
刘一燝赶忙起身,行礼道:“殿下处置甚为合适,并无不妥,老臣无有高见。”
朱由校点了点头。
接下来,方从哲继续禀告几个紧要之事。
“九月初二,河南巡抚奏报黄河于兰阳决堤,冲毁漕船37艘,截断京杭运河。”
黄河决口,这可是大事。
稍一不注意,便会激起民变。
当然...
或许已经激起了民变,也说不定。
“内阁已下抢修令,工部右侍郎王佐率5万民夫堵口,命漕粮改走海运。”
朱由校在一边补充道:“天灾不可避免,但人祸可以避免,暂免沿途州县本年赋税,受灾之地,做好救灾事宜。”
方从哲、刘一燝闻言,心中皆有诧异。
换做是万历、嘉靖,天子想的绝对不是免赋税,而是怕激起民变。
如今的嗣君,似乎有一颗爱民之心。
对于君主来说,这尤为难得。
“殿下心怀天下黎民,真乃圣君!”
对于大明百姓来说,他或许是圣君。
但对于你们这些臣僚来说...
我是不是圣君,后面自然知晓了。
“我皇明战事四起,而国内天灾频频,国库之中,可还够支用?”
够支用?
方从哲张了张嘴,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刘一燝起身说道:“太仓库存银几何,殿下召户部尚书问话即可。”
说到这阿堵物,方从哲与刘一燝几乎都不愿意深谈。
至于原因,朱由校心知肚明。
那就是大明此刻的财政,可以说是到了崩溃的边缘了。
甚至可以说,已经崩溃了。
“便让户部尚书上前来罢!”
其实方从哲也是兼署户部尚书的,国库中剩多少钱,他自然是心知肚明的。
但心知肚明,与要背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官场之中,光靠个心知肚明,是无用的。
没过多久,殿门小黄门便通报户部尚书李汝华前来拜见。
“宣!”
绯色盘领袍的云雁补子被冷汗浸得发暗,李汝华疾步跨过慈庆宫门槛时,右摆的织金海水纹险些勾住门闩。
这位六旬老臣的白发从乌纱幞头两侧支棱出来,额间三道刀刻般的皱纹随喘息剧烈起伏,玉带悬着的牙牌撞在青砖上叮当作响。
他扑通一声跪在嗣君朱由校跟前,额头抵着冰凉的砖缝。
“臣户部尚书李汝华,叩请殿下圣安!”
他直起身子时右手不自觉地按了按后腰,指节处密布的冻疮在晨光下泛着青紫。
“起来罢,赐座。”
李汝华缓步起身,对着方从哲与刘一燝行礼之后,这才坐到小凳上去。
“本宫今日召你前来,便是问一问太仓库还有多少剩余,今年支用可还足够?”
被问到此处,李汝华当即说道:“太仓存银不足十万,九边年例拖欠四百余万,国库几近枯竭,财政已陷入“无粮可调、无银可支”的绝境。”
朱由校闻言,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饶是朱由校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李汝华这话一说出来,他还是没能崩住。
不是?
偌大的大明帝国,你跟我说财政被玩到了这种地步?
国库不仅没剩银子,还倒欠四百万两?
那我问你!
钱到了哪里去了?
呼~
朱由校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问道:“国库竟空虚若此?本宫问你,为何如此?”
李汝华激动万分。
终于!
终于有人来跟他深究国库空虚之事了。
之前便是天子,也不想过问太多,甚至可以说是不想过问太多。
而内阁重臣,也不愿意过多了解。
为何?
因为这是一个糊涂账,并且涉及到的利益太多,太难解决了。
是故,大多数人都做这个糊裱匠。
能应付一年是一年。
如今嗣君既然要探究此事,那索性便揭开了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