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由校拿起自己口述的诏谕,确定没有问题之后,便吹了一口气,等其晾干了再加盖大印,送往辽东。
只是朱由校刚放下诏谕,便看见魏朝的那张可憎的老脸。
魏朝脸上慌乱之色是藏不住的。
“魏朝,有话便说,不必诺诺不敢言。”
魏朝陪着谀笑,说道:“皇爷,内阁中刘一燝、韩爌,以及吏部尚书、六科道官、御史们,之前都上奏举荐袁应泰为辽东经略,陛下未经过内阁而发中旨,恐怕...”
朱由校面不改色,问道:“恐怕什么?”
“恐怕他们会拒不奉行,即便是表面接旨,实际上也会阳奉阴违。”
所谓中旨,是皇帝绕过内阁票拟、六科抄发等法定程序,直接下达的旨意。
为何官员敢抵制,拒不奉行,还是因为祖制与成法的冲突。
《大明会典》规定:“凡诏敕必由内阁票拟,六科署案,方为成命。”
中旨因未经法定程序,被文官集团视为“违制乱法”。
大明朝说是皇权集中,但作为皇帝,发个圣旨都会被驳斥违法,说来也搞笑。
“这个他们是谁?”朱由校眼睛微眯,似有杀气四溢。
魏朝赶忙跪伏而下,汗流浃背的说道:“奴婢不敢妄言朝政。”
朱由校眼神冷冽。
“你是司礼监秉笔太监,若你都不敢妄言朝政,那朝政谁来议论?”
权势又要,得罪人的事情却不干。
那朕要你有何用?
魏朝只好说道:“那些文臣视中旨如洪水猛兽,抵制中旨者,必人数众多,不仅仅是东林党,浙党齐党楚党的官员皆会弹劾。”
似熊廷弼的请辞,皇帝裁定了之后,内阁会拟旨慰留,但需内阁抄发六科,方为合法。
而朱由校绕过了这些程序,相当于变相剥夺了这些人的权力。
这是皇权与文官集团的冲突。
皇权强势时,如永乐、嘉靖、万历前期,中旨多被强制执行。
如永乐迁都北京、嘉靖大礼议。
皇权弱势时,正统、弘治、崇祯朝,中旨常遭抵制。
如崇祯调吴三桂入关中旨被兵部拖延。
强发中旨是有风险的。
嘉靖为推行大礼议中旨,134名官员遭廷杖,17人杖毙,君臣关系一度十分紧张。
万历“争国本”中旨引发15年朝局动荡,间接导致明末党争失控。
然而,有些事情,不能因为困难就不做了。
若是一直被这些文官桎梏,他还怎么让大明再次伟大?
“朕倒是要看看,谁人敢抵制,谁人又敢阳奉阴违?”
若是无关轻重的事情,朱由校由着那些文官便是了。
但辽东的事情是开不得玩笑的。
建奴虎视眈眈,辽东局势要是继续糜烂下去,大明便要被持续放血。
如此局面,就算是经济学专家来了,也无济于事。
谁敢因些许权势问题,连国家大事都不顾了。
那他朱由校,真得做一做暴君了。
况且,骤然发中旨,也并非他心血来潮。
不将水搞浑一些,又如何知晓谁忠谁奸,谁可堪用呢?
“这...”
魏朝见皇帝主意已决,也不再劝阻了。
陛下自文华殿御极以来,便有雄心壮志。
只是希望,此次争辩别弄出大的乱子来就好。
...
翌日。
天将亮未亮,深秋的寒气化作雾霭,弥漫在紫禁城上空,宛若入云端。
魏朝亲自带着朱由校的圣旨来到文渊阁。
文渊阁东房。
内阁首辅方从哲以及一干阁臣已经到内阁上值了。
方从哲见到魏朝,当即上前问道:“魏公公来此何事?”
而韩爌见是魏朝过来,已经是一步上前来了。
“魏公公,陛下可允了熊廷弼的请辞?”
魏朝皮笑肉不笑,说道:“陛下不准。”
不准?
韩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而韩爌消失的笑容,不是真的消失了,而是转移到了方从哲脸上。
“辽东事情复杂,陛下确实需要了解清楚之后,再做重要决断。”
不过,当方从哲看到魏朝手上拿出圣旨的时候,他老脸上的笑容也是一点一点消失了。
“此是何物?”方从哲明知故问。
魏朝说道:“陛下圣旨。”
方从哲接过圣旨,打开来看里面的内容,倒吸了一口冷气。
“中旨?”他不可置信的看向魏朝。
后者点了点头。
“这是违制乱法。”
韩爌本来因为皇帝驳斥熊廷弼请辞表就心情不佳,如今见到皇帝直接绕过内阁六科,直接发中旨,这已经不是心情不佳了。
而是震怒!
陛下他怎么敢的?
天知道昨日他拿到熊廷弼请辞表的时候有多开心,以为陛下会撸掉熊廷弼,扶正袁应泰。
结果等了一日,等到的是这个结果?
这心理落差实在是太大了。
“方阁老,陛下中旨,应原封不动,送回慈庆宫。”
韩爌态度强硬。
然而方从哲却不敢如此。
这个锅他不愿意背。
新君他也不愿意得罪。
方从哲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召集阁臣,到正堂议事!”
内阁阁臣原有七人,三人未到,只四人而已,加上昨日火线提拔入阁的礼部尚书孙如游、户部尚书李汝华,便有六人。
众人从东房行至正堂。
正堂位于文渊阁主殿中央,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青砖铺地,素木梁柱。
此处是内阁成员集体议事、接见六部九卿之所,墙上悬永乐帝御书“绳愆纠谬”匾额。
韩爌见到孙如游与李汝华,冷面相向。
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陛下敢发中旨,便是因为提拔了此二人入阁,以为可以拿捏百官了。
但...
祖宗成法不可变!
莫说是提拔了两人入阁,便是十人百人,不经过内阁与六科的中旨,就是废纸一张!
众人围着紫檀长案坐,首辅居中,次辅、群辅分列左右。
案上置《大明会典》《皇明祖训》以备稽核祖制。
见众人落座,方从哲将朱由校的圣旨拿出来,说道:“这是陛下拟定的中旨,此圣旨,可要抄录送至六科值房?”
原来拟旨的事情是内阁负责的,六科署案抄发,现在皇帝替他们把事情做了,为了符合流程,他们要重新做一遍。
只是顺序变了。
但这变的可不仅仅是顺序,更是皇权与文官集团之间的话语权之争。
“我的意思是,原封不动,让魏朝送还慈庆宫,陛下登基未久,擅发中旨乃是违制乱法,若是让陛下尝到甜头,养成习惯,那要我们作甚?若是遇到贤明君主还好,若是任性的,我大明朝恐怕有倾覆之危!”
韩爌的意见很是鲜明。
刘一燝思索片刻,在一边说道:“熊廷弼在辽东行事有失偏颇,若再居此位,恐辽左生乱,陛下不知百官弹劾之实情,任性为之,中旨绝不可下发!”
内阁次辅刘一燝其实不想与新君冲突的。
他很想与新君的关系似如今的大行皇帝一般。
然而。
新君的所作所为一再挑战他的底线。
这个时候,已经是到悬崖边上,寸步难让了。
他们这些辅政大臣,也该让教教新君,什么事情能做,什么事情不能做了!
...
PS:
想情节老是抓头发,为写好一本书,恐有秃顶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