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君远离文华殿之后,稀稀疏疏的,殿中跪伏的群臣方才起身。
韩爌朱国祚还沉浸在之前的余韵之中,久久无法回神,杨涟却是走到内阁次揆刘一燝身前,满脸不解的问道:“刘公为何一言不发?”
刘一燝这才睁开迷迷蒙蒙的老眼,眼中尽是迷惑之色。
“文孺,早起疲倦,方才竟一睡而去,发生了甚么事了?”
“刘公,哎~”
杨涟为之愕然,只得叹气挥袖而出。
他脸上难看至极,但却也无可奈何。
“散朝~”
小黄门高声喊道。
百官在鸿胪寺官员的引领下,各自归各自的去处。
毕竟一月之间连崩两帝,太多事情要来做了。
如今嗣君如深潭一般,让人难以捉摸,首次视朝,便给百官一个深刻得抹不去的印象。
不少人选择观望。
时局未明之前,观望总是没错。
只是可怜了监察御史左光斗,成了东林党试探嗣君的牺牲品。
此刻趴在文华殿外,屁股被打得血肉模糊,居然连哀嚎都没力气了。
廷仗尚可邀直名。
但官职被削,何时能够起复?
百官从他身旁经过,心中便更坚定了暂时观望的念头。
只不过...
嗣君强势,但东林党人,却也不是好拿捏的。
若是御极,无有朝臣处理国事,便是九五至尊又如何?
还不是聋子瞎子?
国家虽大,皇权虽盛,但还是要靠大臣们来治理的。
精力充沛如太祖皇帝,没有这些官员执行政令,批阅再多奏章,又有何用?
...
朱由校回到慈庆宫,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小胜一阵,但朱由校并未洋洋自得。
与这些朝臣交锋,他能赢一阵,还是在于朝臣的轻视,以及对他的不了解。
而他对这些臣僚,却是了解非常。
朱由校在慈庆宫中和孙如游学礼仪,那可不是白学的。
譬如上朝位次。
朱由校之所以能够在朝堂之上认出这些人来,是因为上朝的时候,文武官员都是有严格排序的。
文官序列在东侧,站在前排的是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都察院左都御史。
中排是侍郎、通政使、大理寺卿。
后排是六科给事中、十三道监察御史、地方府县官等。
武官序列在西侧。
前排是五军都督府都督、锦衣卫指挥使。
中排是各卫指挥同知、京营提督。
后排是千户、中书舍人等。
当然,也不完全都按照这个来,有特殊情况的。
若皇帝特许某官员“班位特进”,可超越品级限制。
如万历朝张居正以首辅身份站文官最前列。
但今日文武官员上朝的序列,孙如游是写给朱由校的,经过简单的记忆之后,才有了方才文华殿中的景象。
作为博士选调,朱由校前世二十年苦读的学习经验可是没有白费的。
不说过目不忘,但过稿之后形成短时记忆,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好在,与群臣交手,这第一关是过去了。
朱由校当即总结复盘,并且思索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然而,他在慈庆宫内殿坐定未久,便见一太监匆匆而入,跪伏而下。
“奴婢魏朝,拜见皇爷。”
魏朝面若满月,双颊因常年养尊处优而微微浮白,下颌缀着寸许赘肉,随说话时轻颤如凝脂。
眼角细纹如工笔勾勒,鼻翼略阔,唇薄而色淡,似常年抿着朱批折子的印泥残痕。
双眉稀疏却刻意修剪成剑锋状,眉梢斜飞入鬓,平添三分阴鸷。
朱由校端详片刻,问道:“王大伴怎还未归来?”
魏朝微微紧张,还是撅着屁股恭敬说道:“启禀皇爷,外廷诸事繁杂,不管是移宫还是红丸案,都需要老祖宗去招呼。”
“老祖宗?”
朱由校冷冷的看向魏朝,问道:“孤怎么不知道紫禁城中,还有个老祖宗?”
魏朝顿时知晓自己说错话了,赶忙啪啪掌嘴,说道:“没有老祖宗,是奴婢一时失言,还请皇爷恕罪。”
“罢了罢了。”
朱由校摆了摆手,说道:“起来罢。”
魏朝心中没底,摸不清嗣君的心思,却也只得慢慢爬了起来。
“不知皇爷召见奴婢,是有什么用得上奴婢的?”
朱由校面无表情,说道:“紫禁城中,孤还没有用得顺手的人,所谓衣不如旧,人不如新,王安在司礼监秉笔多年了,却是有些昏聩了,当然,这也不怪他,有时候,人就得服老,得要更年轻的人去接过他的位置,魏朝,你说,是也不是?”
嗣君的这一番话似惊雷一般,在他脑中轰轰直响,他的心更是砰砰直跳。
王安老了。
谁年轻?
他魏朝年轻啊!
咕噜~
魏朝吞了一口唾沫,脸上露出狂喜之色,赶忙跪伏下来,爬到朱由校脚下,抬头望向朱由校,就像是狗看向他的主人一般。
“奴婢自小进宫,便知道忠心二字,皇爷叫魏朝往东,奴婢绝对不敢往西!如若违背,定然不得好死!”
现在不表忠心,何时表忠心?
魏朝也是人精,今日对嗣君观察之后,他心中便明白,这位爷定然不是一般人。
现在嗣君无人可用,正是他幸进的时候。
至于一手提拔他的老祖宗王安...
魏朝只能说三个字:不相干!
老祖宗很显然是想要学万历朝冯保故事,然而,冯保自小陪伴君王长大,信重非常,张居正能力超群,后宫李太后胳膊肘往外拐,能够以训教的名义节制皇帝,加之皇帝年幼,这才让冯保代行了部分皇权,成为当时天底下最有权势的人之一。
然而...
如今嗣君可不年幼,后宫之中,不管是郑贵妃还是李选侍,如今看来都节制不了嗣君。
外朝之中,可还有张居正这样的人?
内外条件都没有,还不忠心于新君,在魏朝心中,王安已经是老糊涂了。
既然他老糊涂了,这上进之位,不若给他这个干儿子来坐罢!
和聪明人说话,总是如此简单,朱由校脸上带笑。
“好好好,孤便需要你这样的忠臣,现在,孤有一件差事要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