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蛟龙？”
“哪里来得蛟龙？”
“洪境也配入寿宴与我等同席？”
大妖在窃窃私语，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闯入寿宴的赤蛟。
连端坐的人影也未能免俗。
他们来自于陆地大宗大族，身份尊贵有护道者相伴，才能来此一开眼界。
这蛟龙何以入宴？
“赤色蛟龙……”
端坐于正上的歪头杵脑的人影慵懒，抬开眼皮。
缓缓呢喃。
赤蛟也打量着那身影。
华贵威严，身形微茫如蝼蚁，因为他以人身现世。
额生如树分叉大角，有些倦懒，连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隙。
却无人敢因此小瞧，因为他是真龙，这九区水域唯一的主人。
执掌万载岁月恒久的蜃龙！
但赤蛟的眼中不见丝毫尊敬，像是打量着一件物品般。
流火燃烧，他看见的面色苍白的男人端坐王座，靠在土色的墙壁。
有什么东西不断的抽取他的灵，越发难以维持清醒。
这般洞穿虚幻，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蜃龙也不恼。
他虚抬一手，将一切的议论都压下。
“赐座，置于我身侧。”
众灵愕然，这洪境蛟龙有什么资格位列他们之上？！
甚至残缺不全，只长出一只臂膀。
连化蛟都化不明白的蠢材！
但这是万岁龙王旨意，他们不敢辩驳。
只是心中不忿难压，诸世太平，他们能争的不就是个面子吗？
总会有人出头的。
“族叔，敢问这蛟龙也配与我等同席吗？”
有青色长龙傲然发问，蛟龙也配与真龙并列？
大妖们是认识这真龙的，丹泽海域青龙子嗣。
众灵心中窃喜，真龙居下而蛟龙上位。
这可是大不敬。
“闭嘴。”
蜃龙瞥过，轻飘飘的责骂一句。
但却如同一整座海域压下，压得真龙呜咽。
也压得诸多大妖不得喘息。
蠢货。
人影含恨扫过。
宇境威严不可犯，管你是谁的子嗣？
还将他们牵连！
“继续。”
蜃龙沉声。
唱礼的大妖呆愣点头，继续念着手中礼单。
“人族宙境逍遥道人，献天花引曲。”
有飘渺乘波的人影走出。
衣袂飘飘，似不染尘世之仙。
他握着竹笛，淡然一笑。
“诸位，献丑了。”
笛声悠扬，引得天地之灵随之起舞。
汪洋浪涛，舒缓潮汐轻柔。
蜃龙闭眸，微微摇首跟着节拍。
若有若无的声在诸灵耳畔唱和。
“黄庭起祥烟缭绕空悬飞，香芬馥喷龙涎，宝录翱翔跃凤篇，散景云间，翔瞻感格自天然……”
生灵跟着这曲声附和轻颂，仿佛得到某种洗礼。
无数关于世间法则的感悟灌入体内。
这的确是某种洗礼，大神通者一举一动，都暗含天地道法。
足以洗涤大妖一身资质，抚平了升腾戾气。
一曲颂闭，极短，仿佛只是一瞬。
直觉得怅然若失。
“不错。”
蜃龙微微笑着，看得出来，心情极好。
“如何？”
他侧身，问向赤蛟。
“人间难得几回闻。”
诸灵赞同，这蛟龙还怪会说话的。
“但假的终究是假的，该醒了。”
赤蛟面无表情，鳞甲仍旧那么生冷。
什么？！
席下的大妖们甚至不敢相信他们的自己的耳朵。
哪怕是以五感孕育神通的大妖亦是如此。
这是在暗讽万岁龙王嗜睡吗！？
“大胆！”
“请诛此寮！”
有宙境的大妖怒喝，他们是依附于蜃龙的臣子。
蛟龙怎敢如此？！
“舍不得啊。”
人影幽幽叹息。
似跨越无数岁月，沉淀无尽历史的古老。
让天地之间都回荡着这一叹息，汪洋与之共鸣。
他宁愿死于毁灭的爆发之中。
“你为何！我们不是谈好了吗！？”
巨龟愤怒，如山峦的背甲晃动，灵流转山河走势之间。
煌煌大阵相起，震荡宫阙。
可怖骇人的气机绽放，似要将赤蛟镇杀。
甚至连大妖们都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能让龟相不顾一切的，在龙王万载诞辰的大殿之上。
对着寿宴上的客人出手。
他们也只是说的请万岁龙王出手啊！
“够了。”
蜃龙完全的睁开了眸。
“这里是九区海。”
他淡漠出声，俯瞰庞然巨龟如神明。
“属于我的九区海。”
他说着。
不只是神明，他是这里一切的缔造者，比神明更为尊贵者。
伴随着他的起身。
大妖们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可怖的事情即将发生。
灵在暴动，域在勾勒重叠，气机几乎要掀翻殿宇。
本能的想要抗拒那可怖，休想，他们不愿死去！
视线上移，凝视蜃龙。
太虚弱了。
他们惊愕的发现，视若神明的万岁龙王竟然如此虚弱。
说不定一道波浪都能将其打翻，爬不起身。
那是不是……
但最终，他们望着那身影选择了放弃。
终究是他的造物啊，也是他对那些生灵的怀念。
不愿破坏他们所扮演角色的伟大。
接受了自己的身躯消散。
巨龟在镇压之下悲泣，“为什么啊，龙王！为什么？！”
他望着蜃龙的面想要得到回答。
有什么不好的吗？
天地仍在，九区海域仍在。
蜃龙仍旧以无敌之姿傲视人间。
“这场自我欺骗该结束了，你们终究不是他们。”
蜃龙叹息。
人生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生灵的内心总有各类各样遗憾。
而他，这世间最擅长玩弄人心的龙。
足以赐予任何人沉溺其中幻境。
去弥补，去追求，去享受。
就算沉沦其中直至死亡，这又何尝不可？
以至于开始了玩弄自己的内心，造就了这盛世繁华依旧的欺骗。
自我的欺骗。
“龙祖可见不得这样软弱的模样。”
蜃龙无奈轻笑，感受着血脉的奔腾，与赤蛟龙威共鸣激荡。
这是一位面见过龙祖的现世生灵。
有资格与其相会。
宫阙褪去色彩，落得个断壁残垣。
甚至连这断壁残垣都在急速的被毁灭。
沧海摇晃，汪洋蒸腾为烟。
红色鬃毛飘摇，暗沉土色的鳞甲扣合，下半身鳞片尽逆。
鼻息之间喷吐浓郁烟雾，氤氲诸多幻境。
但只是尸身。
赤蛟注视着这庞然的尸骸。
血肉早已消失，只剩下褪去一切色彩的骨骸。
像是大漠之中的，还未彻底被风沙掩埋的牛羊。
只剩下空洞的眼眶之中，凝聚着摇晃雾气。
“我为蜃龙，名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