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如野马，穿林打叶，驰骋于万顷林海。
绿叶翻飞，枝干碰撞，似有涛声在山谷间回转激荡。
有人逆风踏云而来，泛白的衣角在身后猎猎作响。
即便嘴角向上翘起，也无人会把这当成笑意。迎面而来的山风，让他微微眯起眼睛，这才将双目中的寒意稍作收敛。
老头须发皆白，穿着洗得起了毛边的短褂，深蓝的裤子上打着两块黑色的补丁，光脚趿拉着布鞋。
若是不看脚下亿万蠓虫形成的‘黑云’，任谁都会认为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中老农。
虫云划破长风，载着老头于山谷间一闪而过。
身形极快，以致于根本看不清老头手上提着的黑影，究竟是何物？
老头提着的，自然是自己那傻徒弟，蒋鸿。
蒋鸿顶着狂风，张开嘴：“师父~慢点~，我~害怕。”
声音实在太过微弱，连蒋鸿本人都没听见，就被风声吹散在身后。
甚至是蒋鸿张嘴吃风，再被风呛到打嗝的声音更大一些。
蒋鸿沿着山路，咬牙狂奔两个时辰的路程，被师父提在手里，不到一炷香就赶了回来。
老头松开手，把抓了一路的徒弟放到地上安慰道：
“不怕，有师父在呢。”
看着蒋鸿害怕得不停打嗝，可把老头心疼坏了。
这徒弟可是从小带大的，自己都没舍得让他受过这么大委屈。
如今有人欺负到家门口，把自己傻徒弟吓得不轻。
老头身后的白发无风自动，腰间的鸳鸯荷包打开，如决堤的洪水一样，涌出无数手指长短的黑色虫子。
黑色虫子体型细瘦，手指长短。前半截身上长着甲壳，甲壳两侧生有三对肢足。
后半截是柔软的腹部，上面长着一层细密绒毛。
这群虫子躯体脆弱，跑不快跳不高，甚至就连虫颚都小到可以忽略不计。
别说手持剔骨尖刀的娃娃，就算遇见村里的鸡鸭，这些虫子唯一的手段就是看能不能把鸡鸭撑死。
虫子不断地往前方爬行，背部甲壳上开始出现缝隙。
起先是一只虫子挣脱了那脆弱的黑色甲壳，细嫩的白色虫躯暴露在空气中。
一双嫩黄色的翅膀在躯干上展开，新生的虫子挥动着透光的翅膀飞舞起来。
接着便有第二只，第三只......
成千上万只美丽又脆弱的白色飞虫，挣脱身上甲壳，用脆弱的羽翼于空中飞舞。
‘暮蜉蝣’，朝生暮死的脆弱生灵。
暮蜉蝣的身体脆弱，即使羽化后有了翅膀，飞得也不算高不算快。
千万对翅膀在空中扇动，义无反顾地飞向充满罡风烈焰的战场。
——
魏昂服下回春丹后，席地而坐，闭目调息。
当初为救流民，震伤肺腑。孔佑便以此丹相赠。
魏昂见多识广，自是知道这回春丹的珍贵。原是打算珍藏下去，如今却到了不得不用的时候。
回春丹的疗伤效果，在中阶灵丹里并不优秀，甚至有些低阶灵丹的疗伤效果就已经不弱于它。
即便如此，也不妨碍回春丹在中阶灵丹中的珍稀地位，个中关窍全在‘回春’二字。
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甚至是那虚无缥缈的炁。
只要服用回春丹，都能迅速恢复。
魏昂打坐片刻，便恢复到全盛状态。
他睁开眼从地上站起，看着趴在庞其岚怀里的黑猫，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刚才的战斗，让碳球儿消耗掉大半鬼气。
若是放在隆封县最初遇到孔佑的时候，此时的碳球儿早就虚弱的无法行动。
眼下碳球儿趴在庞其岚怀里，眯着眼睛打呼噜。
身上的鬼气虽然没有全部恢复，但也恢复了七八成。
碳球儿忽然警惕地睁开双眼。
正午的太阳正是毒辣，碳球儿的瞳孔缩成一条黑色的细线，在黄色的眼底上显得格外诡异。
碳球对上魏昂打量的目光，将利爪从肉垫里伸出，跳下庞其岚的怀抱。
“喵！”
碳球抬起右爪，罡风于爪尖凝聚，地面就像豆腐一般轻松被罡风切入。
庞其岚身前的地面，被碳球切出一道宽一丈，深三尺的沟壑。
经此一战，蒋家庄村口大枣树没了不说，就连地面都被风刮下去几寸高，如今还多了条一丈长的宽沟。
庞其岚个子矮，迈了两步才走到碳球身后，抓住碳球的后颈皮，把它捞进怀里。
“你在村口挖这么宽的一条沟，让大家以后怎么出门啊？”
魏昂抬脚越过土沟，落在庞其岚身侧，伸出右手去摸小孩的脑袋。
罡风瞬起，从碳球的爪尖扫向魏昂的右手。
罡风比刀刃锋利，即便魏昂及时收手，但指尖还是被刮破一层油皮。
属实是碳球的动作太快，庞其岚根本来不及反应。
看见点点殷红的血珠从魏昂指尖处渗出，庞其岚当下便既愧疚又生气。
他摸遍浑身上下，却发现身上什么也没带，急得眼睛通红：
“魏哥，对不起，是我没管好碳球。”
“没事，它也是太紧张你了。”
“可是你的手指都流血了。”
伤口实在太过细微，说话的功夫，就差不多愈合了。
魏昂把手指伸到庞其岚眼前，让他看已经愈合的伤口：
“你看，这不是已经好了吗。别自责了，碳球淘气也不是你的错。”
庞其岚脸上勉强挤出一点笑意，心里仍是感到内疚。
刚才的碳球的那一声猫叫，其实就是在警告魏昂，让魏昂离自己远一点。
自己明明听懂了，但是却没有开口替魏昂解释。
这才让魏昂被碳球抓伤。
“还不知道你今年几岁了？有十二岁没有？”
魏昂主动开口，把话题从受伤上转移开。
庞其岚从小乞讨，见惯人情冷暖，怎么会看不出魏昂是故意转移话题呢？
他只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碳球那么敌视魏哥。
明明魏哥也是又善良又体贴的好人。
庞其岚抬起头，呲着自己的大门牙，对魏昂露出一个极度真诚的笑容。
“我也不知道我今年几岁？不过肯定没有十二岁，魏哥你看我这个子就知道了。”
十二岁的男孩子，差不多已经开始拔个儿。
就拿蒋家庄来说，把庞其岚往孩子堆里一放，明显和十二岁的大孩子差了一大截。
看上去倒是和九岁十岁的孩子差不多高。
“那你......”
魏昂还想继续再问，刚开口就面色剧变。
“快回村子躲起来，敌人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