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期才把脑袋紧紧贴在地面上,紧张地一时都忘了呼吸。
直到实在憋得受不住了,才敢偷偷张开嘴巴喘口气。
三阳蜜蜡点上之后,屋里的香油味很快就被压了下来。
伴着融融灯火,一股清幽深邃的暗香缠绕在冯期才的鼻尖。
也不知道是屋里油灯点得太多,还是冯期才自己做贼心虚,就这一会儿的功夫。
冯期才身上的丝绸薄衫就被汗水浸透,湿哒哒地贴在背上,黏黏糊糊,像是身上缠着一条冰冷的大蛇。
三个呼吸,十个呼吸......
冯期才数了三十个呼吸之后,才敢慢慢抬起头来。
看着供桌上的神像没有异动,冯期才这才敢伸手擦去脸上的冷汗,揉着发麻的膝盖准备站起身来。
“弟弟啊,你当时可是说若是日后发达了,定然每日都会用天下最好的香烛供奉我,难道忘记了吗?”
戏谑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冯期才这才发现,自己一直跪在地上,哪里会有这么长的影子。
冯期才右膝盖支着地面,两手在地上一撑,直接原地转身,跪向身后的黑影。
“哥哥,都是我家那妇人误事,我已经命人将她乱棍打死。还求哥哥能原谅我这一次。”
说话的人丰神如玉,头上带着一顶白玉发冠,一头飘逸的长发随意地搭在肩上。
两眼灿若桃花,眼眸流转便能轻易搅乱少女心湖。
鼻若悬胆,眉似远山。一双薄唇轻轻抿起,露出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肤白胜雪,却穿一身玄黑。整个人往冯期才面前一站,自是一股风流才气扑面而来。
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没人会把眼前这个翩翩公子和供桌后那青面獠牙的神像联系在一起。
黑衣公子眉头微微皱起,低头看向冯期才,脸上似乎很是纠结。
“听起来好像确实不能全都怪你。”
冯期才也不敢开口,只能一下又一下地把头磕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暗红的鲜血顺着额头流进他的眼里。
“我当年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穷的叮当响的蜡烛匠。
那时候你为了救你的妻子,挨家挨户地给街坊邻居磕头。”
黑衣公子轻笑一声,又接着问道:
“当时你妻子是因为什么才快要死了呢?”
冯期才不敢不回答,他将头紧紧抵在地上开口说道:
“因为她怀胎七月下地干活,不小心摔了一跤,孩子没了,她也差点死掉。”
“我想起来了,我当时见你有趣,便出手救了你妻子。
你倒也没让我失望,见妻子得救,竟然还敢向我求钱财。
当时可是你自己说的,等你发达之后,定会用天下最好的三阳蜜蜡当香烛供奉我。”
黑衣公子走到冯期才身前,朝着跪在地上的冯期才伸出了右手。
“虽然你很有趣,但是我最讨厌不守信用的人了。”
冯期才跪在地上,看着停在自己面前的白底皂靴,抖如筛糠。
听到“但是”两个字的时候,冯期才手脚并用就往院子外爬去。
嘴里还不停大喊:“义兄饶我一命!”
冯期才咬紧牙关,爆发出生平最快的速度,试图往门外跑去。
黑衣公子手指纤长,白皙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尤为凸出,看上去像是正应了“手无缚鸡之力”这句话。
从中指的指尖开始,手上白嫩的皮肤,就像暴露在烈日下的一层薄雪,转眼就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鹰钩一般的尖锐指甲,粗糙干裂的青色皮肤,和高高隆起,盘虬错节的黑色血管。
单单一只右手,就比冯期才的脑袋还大。
在地上爬得太慢,冯期才双手按在地上,身子向后一仰,挣扎着就要站起来。
带起的风灭了两盏长明灯,也正好把脑袋送进黑衣公子的右手中。
苍白的骨质指甲插进冯期才的头颅,就像是用筷子插进凝固的猪油一样顺滑。
求饶的声音戛然而止,冯期才眼球里的血管爆裂,双眼变得和神像上的光珠一样通红。
“呃,咳。”
喉咙里发出的毫无意义的几声干咳,就是冯期才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声音。
黑衣公子松开冯期才的头颅,恐怖巨爪重新变回柔弱白皙的手掌。
伸手拉过祠堂里挂着的布幡,仔仔细细地把手上的血迹全都擦干。
黑衣公子走出祠堂,眉毛微皱,嘴巴紧紧抿在一起,就连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里,如今也满是烦躁。
任谁都能一眼看出,他现在的心情可谓是差到了极点。
冯家大宅的祠堂前,是一道九层的台阶。
黑衣男子迈步而下,走完台阶后就显出了原型。
青面獠牙,脸上两颗拳头大小的眼睛里,散发着摄人的红光。
浑身上下都是青色的粗糙皮肤,手脚上长着弯钩状的苍白骨爪。
下肢瘦弱,但是手臂奇长,上半身也是筋肉盘扎,钢针一般的黑毛长满整个胸膛。
背后长着一双狰狞肉翼。
和冯家祠堂供奉的神像几乎一模一样。
它扇动双翼,带起的狂风将祠堂的木门吹得哐当作响。
满屋的长明灯全都被风吹灭,原本灯火通明的祠堂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神像上的两颗光珠,依旧在黑暗里散发着莹莹红光。
它今天心情不好,便挥动双爪冲进人群厮杀。
它飞在空中,俯视整座冯家大宅,先把试图逃跑的人全都杀掉,然后再挨个寻找藏起来聪明人。
冯家大宅一百二十七口,全部加在一起,也没用一炷香的时间。
将冯家屠戮一空后,它又回到祠堂,化作一道血影钻入供桌上的神像中。
——
“大人,如今就算是武尉府的游侠,也是天不黑就都回家去了。
小的实在是害怕,才早早就关城门的。”
杜朋云哭得涕泗横流,看上去不像撒谎。
“行了,看在情有可原的份上,这事就算了。天色不早,你快回家去吧。”
听到魏昂的话,杜朋云感恩戴德地磕了几个头后,转头就往自己家跑去。
魏昂脸上原本不悦的神色,如今却是变成疑惑和担忧。
他转头看向孔佑说道:
“若只是大户遭屠,城中断不会如此风声鹤唳。恐怕燕云县城里还发生了一些此人不知道的事情。”
孔佑挥动手里的缰绳,骑着马往城里走去。
“多想无益,不如直接找人问问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