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有两个世界。
一个是我的家,一个是我的学校。
我对家的相当部分都十分熟悉,它意味着父亲和母亲,疼爱和严厉。
轻盈和真挚属于这个世界,还有不厌其烦的叮嘱,偶尔的任性和吵闹,以及和好后的温存与亲切。
但在另一个世界中,光景却截然不同。
气味不同,语言不同,人们遵循和要求的不同。
这里有老师和同学,他们互相说着属于各自的语言,组成一个又一个外人无法进入的圈。
一旦被孤立,就像是一个人站在黑暗森林里环顾四周,看着那一双双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绿油油的眼睛。
这让我感到不安和恐慌。
但充满活力的操场,安静浪漫的天台,青春靓丽的异性,绚烂有趣的文化祭……
这一切都吸引着我一次又一次地来到这个世界,希望有一天能体验到其中的美好。
然而很快我就发现,这些与我这种不善交际的普通人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我成了回家部,每天放学回到家就是打游戏看动漫,变成了许多人眼中的那种“御宅族”。
尽管现实里我很少和人交流,但在网络上我却畅所欲言,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样。
对于这样的我,父母说了一次又一次,让我多交朋友,多和人交流……
但这样的话只是让我厌烦。
可看着他们为我担心的样子,我又感到愧疚。
这种愧疚让我在这个轻盈的世界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我开始愈发地沉迷网络。
渐渐地,家和学校似乎没有了区别,都变成了沉重、痛苦的“现实世界”。
而网络里面,有游戏,有动漫,有小说,有一个个陌生的朋友。
这个世界充满了幻想,充满了友情和爱情……
可每当回到现实世界,那份想要逃离却逃不开的痛苦就愈发强烈。
但在初三那年,我的苦难出人意料地获得了救恩。
班级里来了个插班生,他是富裕家庭的独生子,名叫坂本。
他举止成熟,幽默风趣,能和班级里的任何一个人打交道——也包括我。
在他的鼓励和建议下,我认识了一位同样对ACG感兴趣的同班同学。
这让我结束了持续多年的独来独往的生活。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不到一年,等进入高中后我们就分开了。
好在坂本和我进入了同一所学校,并且还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
开学后的一个星期,我还是保持着独身一人的状态,因为我并没有融入别人的勇气。
这时候又是坂本帮助我去认识了一个三人小团体,我很快融入了其中。
然而我忘记了自己没有和小团体相处的经验,在一次说话得意忘形后,我发觉他们对我的态度开始有了变化。
先是偶尔假装没听见我说话,然后渐渐地便完全无视我了。
我有被孤立的经验,但没有被“同伴”孤立的经验。
在看到我没有道歉,也没有做出什么反应后,他们却又突然开始理我了。
“山田,手头有点急,能借点钱用用吗?明天就还你。”
“山田,我们不是朋友吗?下个星期一定还你。”
“山田,这个星期的钱呢?还有午饭就拜托你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啊山田,如果不是我们,你以为自己能交到朋友吗?!”
“……”
就这样,学校脱离“现实世界”,成为了我心中的地狱。
每次在家吃晚饭的时候,我多么希望父母能察觉到我身上的痛苦。
但就算察觉到了又怎么样呢?
大人们似乎永远只会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然为什么明明跟班主任说了,我却遭受了更加强烈的欺辱呢?
他们嘴里一边说着“叫你告诉别人”,一边扇着我的脸。
力道不大,但每一下都像是抽在心脏上。
我怨恨他们,怨恨大人,但更怨恨自己。
恨自己读不懂空气,恨自己没有反抗的勇气……
然而差不多的境遇,另一个人却表现得截然不同——他叫渡来天泽。
明明有着一副受欢迎的脸,却冷漠地拒绝和任何人来往,这自然让他受到了其他人的排挤。
但我对他并不感到亲近,相反,我有些抵触他。
他太优越,太冷漠,眼睛经常流露出成人的神色,有些忧伤,略带嘲讽——这绝不是男生们会喜欢的神色。
不管是上课无视老师,还是擅自把座位换到后排靠窗的位置,这无疑都表明着他丝毫不在意外界眼光的事实。
无论是出于羡慕还是厌恶,我都无法不注意他。
有一次在厕所吃完盒饭后,我出门便遇到了他。
在他看见我时,我竟惶恐地立即收回目光。
这让我感到一丝愤恨。
明明都是被孤立的人,为什么只有我像阴沟的老鼠一样?
上天似乎是感受到了我的愤恨,就在前不久,高桥他们突然找上我,让我帮个忙。
我开始以为又是什么新的欺凌方法,但没想到他们是为了去“捉弄”渡来同学。
他们让我帮的第一个忙就是去渡来同学的拖鞋里放点图钉。
“山田,不会这点忙都不帮吧?”
“是啊是啊,我们不是好朋友吗?”
“……”
看着他们的嘴脸,我对“朋友”这个词竟开始感到有些恶心。
但我没有拒绝的勇气。
这时坂本却突然出现,对我进行了劝阻。
然而这次我没有听他的意见,同意了“捉弄”渡来同学的请求。
坂本见状便默默离开了,不知前往了什么地方。
行动的当天,我早起来到渡来同学的鞋柜前,犹豫片刻后把手里的一盒图钉换成了记号笔。
画完乌龟后我便把图钉倒到垃圾桶里,祈祷高桥他们等会不会在旁边一直看着。
好在渡来同学来得比较晚,高桥他们也没想到自己会违反命令。
在看到渡来同学鞋子上多了个乌龟后,他们还夸我干得好。
经过这一次“捉弄”,我发现他们对我的态度悄然发生了改变——我想这是因为我们有了一个共同的身份。
然而这并没有让我好受,反而愈发地惧怕。
惧怕我必然的堕落和即将步入的深渊。
我清楚地意识到,我的过错将引发更多过错。
特别是在知道他们想让我在体育课去撞渡来同学,并且我还同意的时候……
我已深陷邪恶陌生的洪流,更大的耻辱等着我。
但……
我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
“休息好了没,下一个是跳远!还是男生先来!”
角田老师的呼喊把我拉回现实,看着膝盖上的伤口我意识到我已经做了。
尽管我故意减轻了力道,但我还是做了……
我待在休息区不敢抬头,我怕我对上他的目光,击溃我最后的防线。
这时,一道冷漠但又温和的声音传来。
“需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