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秋步摇的死,与淑妃娘娘被杀一案有关的人员都没了。冷宫被封了,余下的那几位娘娘都被发配到了城外的尼姑庵,甭管她们是不是自愿,在皇上颁布的圣旨上,她们都是自愿的。
诸位娘娘离宫时,柳韩山与楚云峥送了她们一程。虽只隔了几个时辰,她们看起来却像是苍老了许多。她们就像是隆冬时节里的枯枝,原就失去了焕发青春的能力,只是日复一日地在这寒冬里熬着。然而秋太妃的死,余美人的死以及秋步摇的死都像是压在这些枯枝的上雪,一层落着一层,直到将她们压垮。
作为这座皇城里的弃妃,她们比谁都清楚自己的命运。
随着雪地上的那串脚印越走越远,柳韩山不仅扭头,问旁边的楚云峥道:“你觉得尼姑庵会是她们的净土吗?她们若是生在普通人家,若是嫁了个普普通通的相公,现在该是儿孙绕膝了吧?这皇城究竟是富贵之地,还是吃人之地啊。”
“对于富贵人来说,自然是富贵之地。对于不富贵之人来说,那就是吃人之地。”楚云峥摇着扇子:“就这几位娘娘,怕是在那尼姑庵里待不长啊。”
“会受欺负?”柳韩山蹙眉,心想着要不要派几个人跟过去暗中保护。
“受气是一定的,受欺负就未必了。以柳兄的出身还不明白吗?这但凡是个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上下之分,新旧之分。这上头的欺负下头的,下头的讨好上头的。旧得欺负新的,老的欺负小的,习惯就好。”
“楚兄这是话里有话。”
“话里有话吗?”楚云峥转身:“这几位娘娘好歹是妃子,即便到了冷宫,吃穿用度也是有人给,有人送的。干活儿是随意的,干得最重的活儿无非是整理一下自己的房间,整理一下冷宫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这尼姑庵是有规矩的地方,你说她们能受得了那里头的规矩吗?人一旦生了绝望之心,距离一了百了也就不远了。”
楚云峥的一番话让柳韩山的心沉了下去。
的确,这是他从前没有想到过的问题。
就算是皇宫里的弃妃,衣食用度也要比外头好很多,去了那样清苦的地方,怕是没有几个人能熬得住。心里正感慨着,听见一女子尖叫,抬眼看去,只见远去的那几位娘娘里有一位倒在了雪地里。
柳韩山赶紧跑过去,在查看那位娘娘的鼻息时一不留神看到了她的脖子。
那脖子上长着一圈儿黑漆漆的类似蛇鳞一样的东西,用手指轻触,发现那东西是硬的,连带着整个蛇鳞下的皮肤都是硬的。
“这是什么?”楚云峥觉得好奇也想用手摸,被柳韩山用胳膊挡住:“她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这几位娘娘不能去尼姑庵了,必须要尽快隔离。宫里凡是接触过他们的人都要隔离起来。”
“瘟症?”楚云峥问,将目光自那女子的脖子上收了回来:“能确定吗?此事非同小可,万一弄错了,圣上那里可不好交代。”
“没错,临进宫前锦衣交代过我。”柳韩山随即起身:“动作要快,他已经开始了。”
“这个家伙,我还以为他放弃了。”楚云峥招了两个人过来:“将去过冷宫的,尤其是与这几位娘娘有过接触的人找出来。另外,找一名经验丰富的御医以及一名胆子大的,不怕死的嬷嬷过来。御医验兵士,嬷嬷验宫女,凡是身上出现这个东西的立马来报。”
士兵低头瞅了一眼,立马捂住了嘴。显然,他被这位弃妃脖子上的东西给吓到了。
时值岁末,加上之前的那场雪,京城里的温度瞬间低了许多。几乎是一夜之间,宫城里的各个地方都出现了被蛇爬过的痕迹,越来越多的宫女和太监身上都长出了类似蛇鳞一样的东西。等到南锦衣入宫时,皇宫里已有数千宫人染病,患者皆四肢无力,咳嗽不已。重症者则分为两拨,一拨畏寒怕冷,哪怕坐在火炉旁边也要裹上好几层被子。一拨畏热,寒冬腊月的竟把衣服脱掉或跳入冷水中,或跳入积雪中。为防骚乱,皇帝只得下令,将这数千宫人全部关在了冷宫里。
好在这皇宫里废弃的宫殿有好几座,依据症状不同,将其分别官衙。在南锦衣入宫后的第三天,柳韩山手背上长出了黑色蛇鳞,楚云峥则生出了红色的疱疹。长出黑色蛇鳞的喜冷怕热,而长出红色疱疹的畏寒怕冷。
经由南锦衣反复查看,确认他们所感染的是瘟虫的变种,也就是驿站蛇女和屠夫李四的升级版。很显然,黑袍人的实验成功了,且悄无声息地散播到了皇宫里。
蛇女是在村子里传染的,传染途经不详,但多半跟黑袍人放在村子里养的食人草和黑蛇有关。李四感染,是因为他接触了那把刀。柳韩山是因为接触了感染者,楚云峥的发病原因几乎雷同,但症状不同,这证明他们接触的传染源不是一个。
传染源在哪儿?
南锦衣盯着柳韩山手背上的那块儿“蛇皮”问他:“冷宫里的那几位娘娘还在吗?”
“还有一个,病得厉害,已经不能说话了。”柳韩山用袖子将手隐藏起来。“症状与我不同,与楚云峥的相似,先是长出了疹子,跟着疹子发痒溃烂,浑身火烧火燎的。在她还能说话时我与她聊过,她说喉咙发痒,咳得厉害。脑袋晕乎乎地感觉身上很沉,白天没有下床的力气,晚上会感觉热得厉害。喝水觉得烫,烧到胃里的那种烫。”
说完后,柳韩山特意问了句:“我问的这些有用吗?我不是大夫,不知道你们做大夫的望闻问切都要看什么,问什么。宫里的那些贵人信不过外头的大夫,又怕那些大夫将宫里的情形说出去动摇民心,可御医是不会管那些宫人的,这冷宫里的人就更不会管了。”
“有用,我会管你,至于别的人,能管的我也会管。”南锦衣去握柳韩山藏起来的那只手,却被柳韩山躲了过去。
南锦衣看了他一眼,嗔道:“嫌弃我?”
“想哪里去了,我是怕传染你。”柳韩山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你的手那么漂亮,若是长了这个东西我会心疼。再说了,你可是我们的希望,你若是病了,谁还能来救我们?宫里的那些御医是不会顾及我们的,真要到了那天,我也好,楚云峥也好,跟那些因为瘟症而死的宫人们的下场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