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男人点头:“咱们庄子上的人都从那边儿摘啊。那深沟里的气候跟外头不一样,这外头的槐花差不多都是五月份才开,且就开那么几天,摘晚了就没了。沟里的槐花,能一直开,即便是这寒冬腊月,也能在那朝阳的地方找到一些。不光我娘跟我奶奶喜欢去摘,庄子上那些喜欢吃槐花包子,槐花饺子的都喜欢去摘。她们说这深沟里的槐花是仙人种的,吃了能延年益寿。”
“呸,那都是哄人的。”老妇人对着掉在地上的槐花馅儿饺子呸了声:“是沟里的那个东西糊弄人的。”
“沟里的东西?”男人从坟坑里爬出来:“沟里的什么东西?”
“半人半妖的东西呗,我也没真见过,是听跟我在一块儿的小鬼说的。他说那沟里有东西,专门利用槐花害人,至于怎么个害人法,我也没摸清。这槐花的确蹊跷,刚刚你们也看见了,我就闻了那么几口,差点儿魂飞魄散了。”
“你一直在这附近活动?”南锦衣盯着老妇人:“方才起第一阵儿怪风的时候,你可有见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
“见到了。”老妇人指着深沟的方向:“往沟里去了。”
“没骗我?”南锦衣揭下贴在老妇人后背上的符:“我能救你,就能灭你,你最好跟我说实话。”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虽没见过那个东西,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害人的,但我听人说了,说她总是以年轻女子的形象示人,且喜欢那些长得俊俏的男子。我还听鬼说,那沟里的槐花之所以开得好,是因为在每一株的槐树下都埋着一个年轻男子。我是个饿死鬼,除了饿跟吃,没有别的本事,我跟我的那些鬼朋友,没有一个敢靠近深沟的。姑娘若是寻人,不妨去那沟里看看。”
“我也听人说过。”栾老爷开口道:“只不过我听到的跟她说的略有不同。”
“哪里不同?”南锦衣问。
“她说的是结果,我听得是源头。”栾老爷看向深沟的方向:“二百多年前,我们这个庄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大,年景差的时候也是闹过饥荒的。据说最难的时候,每隔几天就要有一个人被饿死。若是成年男性,家人就设法找几块薄木板钉一口简单的小棺材,把人装进去埋了。若是半大的男孩儿,家人就用一块破席子给裹了,埋在自家的祖坟里。可若被饿死的是女子,就随便丢在那个乱葬岗上。因为死的人太多,每到夜晚,那乱葬岗上的鬼火就飞来飞去的。有些耳朵灵的,还能听见那些孤魂野鬼在乱葬岗上喊饿的声音。”
“这么吓人?”男人拍着胸脯:“难怪我奶奶让我好好吃饭,说宁当饱死鬼,不当饿死鬼,说这饿死鬼投胎都难。”
“听你奶奶的话,你奶奶没骗你,你看我就知道了。”老妇人指着自己:“我都当了多少年的饿死鬼了,别说投胎了,连阎王爷的面儿都没见着。”
“你没去地府?”栾老爷吸溜一声:“我还以为就我去不了呢。”
“你是去不了,我是不想去。”老妇人摸着肚皮:“这没死的时候,以为阴曹地府是热热闹闹的,起码也是鬼来鬼往的。死了才知道,那下面冷清的很,别说鬼差,就连个小鬼都难碰到,且终年都是黑乎乎,雾蒙蒙的。还是这上面儿热闹,三不五时就能碰见一个能跟你说话的鬼。对了,你说那饿死人的事儿跟沟里的那位有啥关系?难不成,沟里的那个跟我一样,都是饿死鬼?”
老妇人是个爱听闲话的,魂体刚拢到一块儿就禁不住打听起别人的热闹来。
“有关系,这要是没关系,我扯什么闲话啊。”栾老爷白了老妇人一眼:“庄子上有个媳妇儿,跟你一样命不好。”
“她也是在新婚之夜死了男人?”老妇人问:“我还以为这天底下就我这么一个倒霉的呢。”
“她没你那么倒霉,但跟你比也好不到哪儿去。她那丈夫虽说没死,却是个又懒又蠢的。自打这媳妇儿进了门,这家里老老少少,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全归她张罗。饥荒来的时候,她四处找吃的,庄子上找不到,她就到庄子外面找。地里没有,她就去沟里找。但凡是她找到的东西,不管是野菜还是野味儿,她都先紧着家里的男人吃,等男人吃完了,再让婆婆跟孩子吃,等婆婆跟孩子吃完了,她再去吃。”
“就她这么个吃法,她怕是吃不到什么东西吧。”老妇人摇着头:“她那公婆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可若是我公婆,怕是连一口汤都不会给我剩下。”
“的确是连一口汤都没剩下。”栾老爷道:“为了果腹,为了不让自己饿死,为了让自己有力气出去找吃的,她啃别人不啃的苦树皮,吃别人不吃的观音土。即便如此,她的公公婆婆,丈夫小叔依然认为她藏了吃的,对她是各种辱骂,且动辄就把她赶出家去。”
“我若是这小媳妇儿,我就带着我的孩子出去住。”蹲在一旁的男人道:“都灾荒年了,自己都顾不住自己的,还管别人的死活干嘛?这相公若是体贴,公婆若是和善,还能凭着良心管一管,遇到这种没良心的,管好自己跟孩子就行。”
“话是这么说,可对于那些心地善良的人来说,总是考虑别人多过考虑自己。”栾老爷道:“因为吃了太多的观音土,她肚胀难受,奄奄一息,可即便是自己要死了,她都想着再给老人孩子找些吃的。饥荒越来越严重,能找到的吃的越来越少,就在她跟孩子快要饿死的时候,她发现她的公婆,丈夫和小叔竟然背着她藏了粮食。她听见他们在商量,说她死了不要紧,等饥荒过去,再给她的丈夫找个媳妇儿。说把孩子饿死了也不要紧,将来再生一个就是了。她死不要紧,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可她哪里是两个男人的对手,还没招架几下,就被他们架着扔到了那边的深沟里。等她醒来的时候,月光正好,犹如薄纱一般洒在她的身上,而她身边躺着的是她那个已经咽了气的孩子。”
“她醒了?她没死?”男人问:“那沟我去过,莫说是扔下去的,就是失足滚下去的,也是九死一生啊。”
“她死了,醒来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鬼魂。”栾老爷道:“刚听见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以为是个无聊的,专门用来吓唬人的鬼故事。被自己复述过后,才发现这个故事真正令人害怕的不是故事里的鬼,而是故事里的人!比鬼还要可怕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