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百草堂的伙计在后院的小厨房里炖鸡汤。
他一早就得到消息，说是掌柜的打从京城回来，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就能到家。这鸡汤是掌柜的教他熬的。他寻思着掌柜一路辛苦，到家喝碗热腾腾地鸡汤最好，就守着后院的炉火一动不动。
灶膛里，火苗一簇一簇地跳跃着。砂锅里，鸡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鸡肉与药材的香味混合在一起，从半开的窗户飘散出去，慢慢地溢满整个小院。
他穿得很厚，坐在炉灶前被熏得暖暖的，一不留神就犯了困。上下眼皮刚开始打架，他就听见院子里有动静，仰着脖子向外看去，发现是铺子里的代掌柜。
他打了个招呼，代掌柜没有回应，他也没往心里去。
等他回过头时，发现灶膛里的火大了，炉火将砂锅里的鸡汤熬煮的噗呲噗呲，眼见着鸡汤外溢，他赶紧去抽灶膛里的柴火，刚弯下腰，就感觉脖子一紧，整个人向后倒去。
他看见了一个人，一个身着黑衣，头戴黑色风帽的人。他一边挣扎，一边向外求助，一边想要努力地想要看清楚那个人的样子。可无论他怎么看，那个脸都像是一个黑色镜面，没有五官。
没等他产生害怕的情绪，他的头就被黑衣人摁进了灶膛里。熊熊燃烧的火焰并没有让他感觉到疼，他只是觉得可惜，可惜掌柜的还没有喝上他亲手熬制的鸡汤，可惜早上出门的时候没能跟家人好好道别……
傍晚时分，安平县大大小小的乡绅全都聚集在了安平县衙门口。他们或两人一起，或三五成群，或十几人聚在一堆儿。粗粗数过去，起码有个三十多人，为首的那个秦邺认识，是本地富绅蔡广全。
蔡广全这个人很有意思，他本人不太喜欢与官府中人往来，但他却给他的儿子买了个官。只可惜他那个儿子不争气，前脚上任，后脚生事儿，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这头顶上的乌纱帽拢共戴了不到半个月就被上面给摘了。不光摘了乌纱帽，还定了个流放的罪名。
要不是蔡家有钱，他那个儿子，还不知道在那个犄角旮旯里讨生活呢。
柳韩山走马上任时，刚好遇到蔡广全的儿子出事儿，他连县令大人的接风宴都没去，事后还与人说，“柳韩山的这个县令做不长久。”
这话被有心人传到柳韩山的耳朵里，柳韩山倒是没说什么，蔡广全却因此不敢与柳韩山打照面。就柳韩山在安平县当年县令的这段时间，蔡广全一直都是深入简出，连日常的交际应酬，也全部交给他的小儿子和女婿去做。
此次柳韩山返城，县衙中人并未大肆宣传，进城时也没见乡绅们夹道欢迎，如今倒好，全聚到县衙门口来了。
秦邺撇撇嘴，知道这些人不是冲着柳韩山来的，而是冲着朱明玉。
朱明玉是皇孙，且是对外的皇帝最喜欢的一个孙儿。民间有不少人揣测，说皇帝之所以喜欢这个孙儿，是为了让他继承皇位。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可以不信，但不能不跟，万一跟对了，那可是光宗耀祖的事情。
当然，能让这些乡绅们趋之若鹜的不只是朱明玉的皇孙身份，还有他跟柳韩山的交情。这柳家跟皇室是什么关系，明眼儿和不明眼儿的都知道。
至于他们为何选在傍晚时分聚集到府衙门口，十有八九是因为百草堂的事情。这百草堂起火的时候，不光柳韩山与南锦衣在现场，朱明玉与芍药也在。
安平县现在是鱼龙混杂，这围观看热闹的各方势力中就有朝廷的势力，这朱明玉的身份肯定一早就被人知晓了。眼见着朱明玉出现在百草堂，眼见着他跟柳韩山回到了县衙，他们可不得赶紧来拜拜嘛。
秦邺看着柳韩山既不失礼数又不失柳家大少爷风范的与诸位乡绅一一见礼，又见他走到蔡广全跟前与他单独地说了句什么，蔡广全点点头，转身去跟自己的亲信咬耳朵，亲信又去找别的乡绅，不多时，一众乡绅，包括蔡广全本人全都退去了。
等众位乡绅走后，秦邺再也按捺不住地去向柳韩山询问。柳韩山只轻飘飘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只是向他们透露了一个消息，小王爷朱明玉要在安平县的府衙里迎娶侧妃，至于这侧妃嘛，当然是站在小王爷身边的那个女子。”
“这朱小王爷不是要偷偷迎娶芍药姑娘的吗？大人这么做，会不会给小王爷带来什么麻烦？”
秦邺想不明白，这柳家与皇室的关系一触即发。老皇帝正愁拿不到柳家的把柄，柳韩山也清楚，却明目张胆的把自己跟朱明玉牵扯到了一起。小王爷私纳王妃，这事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关键要看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怎么想。
秦邺跟在柳韩山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他自问从前还算是了解他的，知道他是个谨慎的性子，凡事都会三思而行，碰到跟皇帝有关的事情，他更是退避三舍，沾都不沾。如今却反着来，不仅将自己跟朱家扯到了一起，还把朱明玉在民间纳妃的事情跟自己绑到了一起，他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
秦邺摸不着柳韩山的头脑，也不知道他在盘算什么，他只觉得他在这件事上的行事有些莽撞。
“那依秦兄看我该如何处置？”柳韩山勾唇，抱拳看向秦邺。
“大人就算不阻拦，也该派人知会皇上一声吧，起码您跟皇上通信了，您让皇上知道这回事儿，就算皇上秋后算账您也可以把自己扒拉出来。”秦邺道：“还有蔡广全他们，虽然您心里清楚他们是为什么来的，但您也没有必要用小王爷的婚事打发他们，您可以用您安平县令的身份，用您柳家大少爷的身份，不管那一重身份，您都是有理有据的。”
“有些事情闹开了，闹大了，反而比较容易收场。就拿朱明玉跟芍药姑娘的事情来说，我阻止也好，赞成也罢。知会皇上也好，背着皇上支持朱明玉也好，皇上若想以此为借口对我柳家开刀，他信不信，他能让他的那些文武百官帮忙找出一百条不同的理由，且随便拎出一条来，就足以让我柳家覆灭。”柳韩山看向百草堂的方向：“既然皇上属意让我跟明玉往来，那我就大大方方的，堂堂正正的站在朱小王爷的背后。”
“大人的意思是——”
“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柳家该表明态度了。”柳韩山深吸一口气：“时候不早了，我该去接夫人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