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伟说：“有恃无恐。”
李文迪说：“是啊，店大欺客，我就一小平民老百姓，人微言轻的，根本没人搭理。我也想过，大不了跟他们拼了，我烂命一条，就跟他们杠到底。但等冷静下来后，也只能自认倒霉。做手术的钱有几万是跟亲戚朋友们借的，大家都不容易，起码得把钱给还上。思来想去，只能接受对方的条件，牙打断了咽了吞肚子里。”
“李先生......”
“活着真难啊。”李文迪感慨道，“有时候我想，要是当初没要钱，就跟他们杠到底，会不会心里能更舒服点？谁知道呢，我就是个窝囊废，都险些被人弄死了，也只能忍着，被人家用钱抽脸。”
“您肯定很恨立昌医院。”
李文迪咬牙切齿的说：“恨，要是能亲眼看到那间破医院倒闭，让我立马死我都愿意！”
“周立昌呢？您见过他本人吗？”
“没，我这种小角色，哪有资格劳烦人家啊，给我做手术的是其他医生。我从头到尾都没见到过那间医院的大人物，人家其实根本不拿我当回事。”
侯伟继续试探：“好吧......如果您能见到周立昌本人。您会对他说什么呢？”
“没啥说的，啐他一口吐沫吧。”李文迪自嘲的笑了笑，“我肯定连看都不敢看人家。和周立昌那种大人物相比，我就是条路边的野狗。”
“您不要这样说。”
“实话，老弟，我是没几年活路了，要要脸面干嘛？我就是个怂人，瞻前顾后，被人骑到头上拉屎，也只敢偷偷骂几句街，当面都不敢大声说话。我这辈子就这德行了，要是下辈子还能当人，老子说啥也当好人了，老子也要像周立昌他们那样，骑别人头顶上拉屎！当个TM人见人怕的王八蛋！”
“您不会，您是好人。”
“老弟，好人已经成了骂人的话了。反正我小时候还不这样。”李文迪苦笑着说，“你说这生活好了，咋人却越来越操蛋了呢？”
侯伟无言以对。
“抱歉啊，老弟，让你听我这么个将死之人唠叨。”
“不会，您的话令我感触颇多。”
李文迪哈哈大笑，“能有啥感触啊？别让人骑在脖子上拉屎？听歌一句劝，能不结婚就别结婚，婚姻带给男人的，只有压迫！”
侯伟无奈的笑了笑。
“这是扯淡的话，遇上个好人，还是得结婚。我就是稀里糊涂结的，也是稀里糊涂的离的。那位老哥跟他爱人的感情真是好，那真是对生病的另一半不离不弃的。”
“那位老哥？”侯伟重复道。
“啊，没啥，也是一被坑得不轻的人。”李文迪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啊，你可以和他聊聊啊，他也是被立昌医院坑过的人。”
“也是遭遇了医疗事故吗？”侯伟心说这人的报告我可能还看到过。
“对，那人姓马，叫啥来着？我想不起来了，我跟他也没多熟，就一起在路边的小餐馆吃过几回饭，因为遭遇差不多，年纪也差不多，有话说。”
“哦，马先生是吧？您有此人的联系方式吗？”
“我记着是加微信了，我看一眼啊。”李文迪掏出一部脏兮兮的智能手机，点击着屏幕。找了一分多钟，他才将那人的微信给翻出来，“对，就是他。”他将手机屏幕对准侯伟。
侯伟打量着屏幕中的微信头像，这应该是一张结婚照，从穿着风格和头型来看，起码是二三十年前拍的了，相当有时代感。照片中的这对新人彼此依偎着，看向镜头的笑脸看着有些稚嫩，笑容也带着几分羞涩，但那种溢于言表的喜悦和幸福相当醒目。
“我俩都一年多没聊了，他命也挺苦的，老婆身体不好，听说是先天性的心脏病，从小就遭罪。”
“原来如此，这位先生的妻子也是在立昌医院就医的吗？”
“对，在立昌医院做的手术，安装了心脏起搏器。可才过了不到一年，心脏起搏器就断电失效了，人差点就没了。”
“啊......”侯伟心说这个世界还真小，他虽然没在王媛媛偷偷复印的那一沓报告中看到过这位马先生妻子的资料，但在网络中搜寻立昌医院的新闻时，有看到过一篇帖子，发帖人的遭遇和李文迪的形容高度一致，应该就是同一件事。
“我和老马是在立昌医院碰见的，我俩刚好都去讨要说法。因为医院的保安给我拦住了，说啥不让我进去，我就和他们吵吵起来了，是老马过来帮我解的围，把我给拽走了。我俩一聊，才知道境况差不多，都被那间破医院坑得不轻。”
“这位马先生有对您具体说过医疗事故的内情吗？”
“吃饭的时候聊过，其实就是医院以次充好，说用的是国外进口的最尖端的设备，但用在患者身上的就是垃圾，这种黑心钱都干赚，这群人哪还是救死扶伤啊，分明是草菅人命！”
“之后是怎么解决的呢？”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也和我差不多吧，赔一笔钱就让医院给打发了。我那时候也是自顾不暇，每天焦头烂额的，也没心情操心别人的事情，也不知道老马和他妻子现在过得咋样。哎，”李文迪长叹一声，“再怎么着，也肯定比我要强。他们两口子起码是一条心，我呢？就一颗心，还是个即将报废的残次品。”
“嗯......”侯伟皱眉盯着那张微信头像。
在和李文迪分开前，侯伟拜托他将这位马先生的微信名片推给自己，想着和这位马先生沟通沟通。
两人走出公园后，在门口分开。侯伟目送李文迪消瘦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来来往往的人潮中。他突然生出了几分悲凉，或许这次‘再见’后，就再也不会相见了吧。
李文迪的生命之火即将熄灭，他也早已认命，接受了命运的安排。他不会对复仇生出半点兴趣，他是个怯懦的好人，而这个世界对这种人最为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