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周慧怡戒备心很重，我跟她有过总共9次对话，除开前2次的例行询问，后几次，我都试图去接近她的内心。但很可惜，我没能做到。
“我对她进行过催眠，但效果并不好。她始终不肯放松戒备，时时刻刻处在神经紧绷中。也是我能力不足的缘故。”
即便是在面对心理咨询师时，周慧怡也保持着高度警惕，她内心究竟蕴藏着怎样的噩梦，让她如此惧怕被人知晓呢？石晴雪皱眉沉思。
“但通过与她的对话，我隐约觉察到她的痛苦来源于对自身认知的错位。”
“与她是被收养的身世有关吗？”
杨光点点头，“周慧仪是在自己弟弟出生后才得知她是家中养女的事实，这令她的内心失衡。或许在亲生骨肉出生后，那对养父母的心态发生了变化，对步入青春期、变得敏感的养女减少了关注。
“这本是人之常情，毕竟是老来得子，养育新生命又需要耗费精力。但对于周慧怡而言，她认为自己被剥夺了家人的身份。弟弟的到来，令她成为了这个家的多余。从那之后，她和养父母的关系就一落千丈。
“在高中时，她选择住校，大学也是离开了这座城市。直到她发现自己意外怀孕，才又一次回到了养父母身旁，希望能得到帮助。”
“据周志强也就是周慧怡的弟弟所说，原本周慧怡是打算把肚里的孩子打掉。”
杨光说：“她没有对我提过此事，但她会做出这种决定我不意外。在周慧怡描述自己的那对子女时，我感受不到半点母亲对孕育出的孩子的爱意。她说了很多抱怨的话，抱怨子女占用了她太多时间，抱怨孩子不懂事、总是给她惹麻烦，抱怨自己不应该犯那么可笑的错误，意外怀孕。”
“您是说周慧怡其实并不爱自己的孩子？”石晴雪皱眉问道。
“这是我的判断。很多来找我咨询的患者都有类似情况。他们的心理还未成熟，就已经为人父母，他们无法处理孩子成长时面临的诸多问题，不懂得该如何与子女沟通。有些人变得暴躁易怒，有些人选择逃避。他们大多都在清醒中痛苦沉沦，却无法改变现状。在自我折磨与互相折磨中，他们丢失了对孩子最纯粹的爱。很多人对我说想要抛下一切、一走了之。”
“现代人的迷茫？”
“这和现代与古代没什么关系。科技的确是日新月异，生产方式的变化让每个人的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但人的心理，在这几千年的演化中并没有太多变化，2000年前的人在为钱、权、欲发愁痛苦，当今的人们同样为这些事情而苦痛、沉沦，只不过是近现代心理学的发展，才让这一切有了专有名词，但在这些名词被发明之前，这些问题早已存在。”
“受教了。”石晴雪虚心的说。
“只是个人牢骚罢了。总之像周慧怡这种情况的人，现在比比皆是，他们无法去爱，也无法相信爱，只是遵循着社会准则，扮演着被强加在身上的重重身份。周慧怡希望自己是个称职的母亲，但在内心深处，她没有做好准备，也不想做好准备。这份错位感令她的生活越发扭曲，导致她产生了那些阴暗的想法。”
“具体是些什么？”石晴雪问。
“她没有跟我讲，每当我想触及这一话题时，周慧怡都会将身心封闭，不肯让我靠近。她不信任我，不信任任何人，她连自己都不信任。我竭尽所能，还是没能让她正视内心。心理治疗的重要前提是患者要承认内心最真实、也是最难以直视的那一面的存在。
“但周慧怡始终不肯承认，她只是不停抱怨，抱怨一切，抱怨自己，但唯独不肯承认这一切的存在。在我向她明确阐明如果不肯敞开心扉的话，我无能为力，那之后她就不再来了。我只知道在她心中隐藏着一个她不肯承认的梦魇，我没有看过它的全貌，但仅仅只是窥视一眼，就让我感到恐惧。周慧怡心中的黑暗太深重了。”
石晴雪问：“您认为周慧仪存在极其严重的心理问题？”
“没错，她已经有精神分裂的症状，仅仅只是咨询程度的对话，对她的情况不起作用，我建议她向家人寻求帮助，积极配合治疗，但她并不肯接受。
“我说实话，我对她的情况无能为力。如果她能早一点来寻求帮助，或许还有救。但当她坐在我面前时，她已经是一名即将淹过头顶的溺水者。”
“好吧......”
杨光叹息道：“她不是我第一位没能帮上忙的病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位。”
在女心理咨询师下车后，石晴雪没有第一时间将车开走，而是坐在安静的车内思索周慧怡这个人。
在这场对话前，她只知道这人的性格有些扭曲，没想到情况有这么严重，能令一名心理咨询师露出恐惧的表情。周慧怡憎恶自己、憎恶孩子、憎恶家人，即便她过着令人羡慕的富足生活，却并不满足。
她所拥有的物质条件对她而言不值一提，她可能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周慧怡似乎有一种深切的被抛弃的感觉，她被亲生父母抛弃过，又被养父母抛弃了——即便这可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在拥有了子女之后，周慧怡却变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抛弃子女的母亲。
是对自己认知上的错位，导致周慧怡陷入了疯狂吗？周慧怡，你在除夕之夜究竟做了什么？
开车返回龙山分局后，石晴雪仍有些心不在焉，一直放不下周慧怡的事。
临近下班时间，她拿着整理好的报告给尹千秋送了过去。尹千秋在看完报告后满意的点点头，让她可以下班回家了，但石晴雪却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要说吗？”尹千秋抬头看向她，“想请假的话就大大方方说。”
“尹队，您认为母亲会恨自己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