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脸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事发后我才从我爸口中得知发生了什么。他没有跟我说实话，只是让我去读书，顶着你哥的名额。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去问他，因为我害怕。我找了我舅舅。那晚他也去了你家。
“我把他灌醉了，从他口中才得知发生了什么。我不想去读书，我不想顶着你哥的名字，每时每刻都想着我爸是个杀人犯，他害死了一对兄弟俩！但我犟不过他，他把我的一条腿打断，硬生生给我抬去了学校。”
“所以你是想说这一切跟你无关，你也是受害者吗？”
男人摇摇头：“当然不是。要是放十年前，我会说冤有头债有主，谁杀的人、你去找谁去。但毕竟我已经66了，活了大半辈子，是非对错，我起码也能明白几分。我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爸做的错事，但我也清楚，过去那么多年了，做什么都无法挽回，你也不想让我给你什么。”
余生点点头：“一命偿一命。这不亏。”
“的确不亏，毕竟算上你的话算是两条命。你能活下来我真的很意外。”
“更多的是恐惧吧。”
男人坦然的点点头：“对，第一次看到那部电影时，我真的吓坏了。那是发生在我家的事情。尤其电影的最后一幕，那个小男孩拼尽全力向水面游去的画面，深深烙印在我的脑海中。你是故意让导演拍出那种效果的吧？就仿佛是索命的水鬼。”
“没错，我就是要让你们睡不着觉。”
男人苦笑着说：“那你算是称心如意了。那之后我就没再睡过一天安稳觉。我一直犹豫该不该联系你。我想当缩头乌龟，想着等我死了之后，这件事就彻底成了秘密，再无人知晓。但我不能赌。”
“不能赌什么？”
“我孩子的幸福。”男人面无表情的说，“我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早已成家立业，我有两个可爱的外孙。我的小女儿大学刚毕业。为了保护他们，我必须站出来。”
“明智之选，如果你不站出来，总有一天我会查出你是谁。即便你不想说，但可能还有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石岭子村的村民们还没死绝。”
“是啊，总有人承受不住良心的谴责，会把真相告诉你。所以还是我亲自来吧，不用麻烦你。 ”
“你已经做好准备了。”
男人点点头，反问道：“你做好准备了吗？”
余生走到放在扶手椅边的小桌旁，拿起被他亲手磨开刃的匕首。
男人毫无畏惧的看着那把锋利的刀子，面露苦笑，“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很合理。父债子偿，我爸当年干的错事，就由我来承担。”
“你不怕死。”
“怕，很怕。但我更害怕别的事。”
“你怕我伤害你的家人？”
“有这方面顾虑。但我相信你不会这样做。你品尝过失去家人的痛苦，请不要让这悲剧蔓延到其他人身上。你放心，没人知道我今天是来见你的。那辆车是我专门为了赴这次约买的，到时候你可以开着这辆车把我的尸体运走，或是就埋在你家的院子里也行。这地方位置挺偏的，应该没什么人会来。”
余生微微眯起眼睛，这和他预想中的会面完全不同。眼前这个仇人的儿子并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惊慌失措、跪地求饶，反而平静的在交代身后事，在来之前，这人就做好了死在他手里的准备。
这令余生感到万分愤怒。
“你觉得自己很伟大，是吗？”余生憎恶的说，“觉得你独自一人承担起了一切。保护家人不被祖上干的缺德事波及，你为人父为人子都尽了本分，你觉得自己的死很高尚，是吗？”
男人一言不发的站着，但那张冷峻的脸上分明写着‘你说对了’。
“你和你父亲一样无耻！”余生咆哮道，“那个畜生为了让你顶替我哥的名额，杀了我哥，我只不过是侥幸活了下来，不然44年前我也死在了你父亲手上！而你竟然恬不知耻的在我面前说着什么为了保护家人甘愿去死。你可真是那个畜生的好儿子！有脸说出这样无耻的话。”
男人无动于衷，“你想让我求你，想让我下跪向你磕头吗？没问题，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会照办。即便你让我跪在你面前拿那把刀割开自己的喉咙，我也不会有半点迟疑。如果你是想听我痛骂我的父亲，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他对别人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但我没有资格谴责他，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过上更好的生活。”
“即便付出代价的是我哥和我！”
“没错，我爸生前总是说为了家人，杀人犯法他也在所不惜。我虽然做不到他那么狠，但为了家人让我去死，我也绝不会眨眼。”
“有种。”余生笑了，歇斯底里的放声大笑。
男人微微动容，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渐渐止住笑声后，余生拿起酒瓶将里边所剩不多的酒一饮而尽。他还不过瘾，走到酒柜前，从中取出一瓶酒，又拿了个酒杯，倒了满满两杯酒，他将其中一杯递到了那男人面前。后者迟疑一下，还是接过酒杯。两个男人注视着对方，将各自的酒一饮而尽。
“你这酒不错。”男人看着杯说。
“再来一杯。”
男人耸耸肩，“喝吧，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么多干嘛？之前闺女管的严，烟酒都硬生生给我戒了。你说人活着一辈子究竟为了啥呢，”
“为了不择手段的过好日子，即便是杀人放火也在所不惜。”
面对余生的嘲讽，男人苦笑着说：“这是我父亲的观念，我不这样认为。但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靠我父亲而得，你说的没错，我没资格在你面前摆出一副高尚的姿态。我也不想这样做。我只想恳求你不要把怒火发泄到我家人身上。我父亲不到五十就走了，我的女儿们和她没有多少接触，她们是无辜的。”
“你是真的很在乎你的家人吗？”
男人点点头，“他们是我的全部，我希望能向你提一个请求。”
“给你一个痛快的？”
“那看你的心情，就算是你把我折磨七天七夜也无所谓。我只求你不要让这件事为我女儿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