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7章 火镜回河

暗红色的火，仿佛被魂骨压制了数百年之久，一经解封，便如沉魂醒转，携着幽怨与怒意滚滚上涌，直冲识海！

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只觉识息一阵灼热，似有千万只旧魂在井底低语。

“别动。”九九按住我，“这火……是命火底层的原魂。”

她蹲下身，将印环扣入井口中心，印骨在接触那火息之时，发出一声极其微弱却穿透力极强的“哼鸣”。

“璃族旧契，火井已开。”她低声念出一段咒语，“启原魂之眼，现命书之约。”

那一刻，我只觉天旋地转。

不，是识海在震荡。

四周景物陡然模糊，脚下井口竟化为一片泛红的火海，我的意识仿佛被强行牵引，跌入了某段不属于我的记忆之中。

幻溯开始。

……

眼前，是数百年前的璃族大殿。

火光熊熊，万骨围井。

我看见玖昀身着墨火咒袍，立于火井之上，她身侧站着三人，均穿璃纹骨甲，脸上无名无印，却气息沉重如碑。

“璃族三贤。”我心头一凛。

其中一人高瘦如干尸，双目深陷，掌心握着一枚蛇骨印章；一人双臂披火纹，脚底生火缕，身影若焚像；还有一人竟无五官，只一道血印贯面，从头顶直划至下颌，咒火自其骨缝中渗出。

玖昀看着他们，神色庄重而凝重。

她说：“此火井，将书未可书之名。”

“但一旦开启，魂界之律，将不再束你我。”

高瘦之贤者低声答：“璃族既为缝裂而生，今日起誓，不署于魂页，不跪于命咒。”

“愿以此井——铸魂火禁约。”

玖昀未作回应，只是将一枚骨卷抛入火中，那骨卷一触井火，立即烧为黑焰，滚滚魂息冲天而起！

“以命火为墨，以空名为纸。”

“此后所写——非魂界所记。”

随着她话音落下，那火井中心竟浮现一页黑页残稿，未字、无咒，只有一行淡淡的纹迹——

“命火禁约，唯余焚痕。”

我心头一紧，意识开始脱离。

下一刻，我从幻溯中惊醒，只觉额头满是冷汗，胸口的未名之骨竟烫得灼人。

“你也看见了？”九九问。

我点头：“命火禁约……玖昀早就知道，魂书写不完。”

“所以她先在璃族火井之外——写下了这页禁约。”

九九的脸色此刻已不复刚才的沉静，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逼近。

“你听到了吗？”她忽然低声道。

我皱眉：“什么？”

“井下。”她指着火井底部。

我俯身望去。

只见那原本沉寂的火井之底，竟出现一道极细的黑缝，宛如被谁从井心底部撕开了一道“旧页”。

那缝极细，最初只如发丝，但伴随着火焰的剧烈波动，那缝竟开始缓缓扩张，一缕缕如雾似墨的魂气从其中悄然逸出。

忽然——

一只手，慢慢从黑缝中伸了出来。

那只手苍白得可怕，五指极细，指尖却带着血黑色的斑纹，如被咒火灼烧过千遍万遍。每伸出一寸，井口的火光便黯一分，连识海都仿佛被那只手带来的气息抽空了颜色。

我心跳加快，忍不住低声咒骂一句：“这……不对劲。”

九九紧紧盯着那只手，眸中浮现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色——不是恐惧，而是……熟悉。

“她回来了。”她喃喃。

“谁？”

“离漪。”她道。

话音未落，那只手已攀上井沿。

随之而上的，是一个女子的身影——

她的身影终于从火井之中完整地爬了出来。

离漪。

哪怕隔着半层识海余波，我也认得她——那个曾在魂界最深处，被列为“咒死者”的璃族旧祭、玖昀最早期的魂印助笔之一。

可她现在的模样……不似生人。

她披着一身仿佛从旧咒残页中撕下来的残袍，衣角已烧得卷曲焦黑，肩上垂着两道早已断裂的命链，咔咔作响。最可怖的，是她的眼睛——全白，毫无瞳孔，仿佛魂识被焚尽后，只剩一对被咒灰填满的空壳，仍在强行“看”这个世界。

她跪倒在火井边，一口灼热魂息喷出，竟将井口边缘的骨碑熏出一道发黑裂痕。

九九没有立刻出声，只缓缓蹲下，目光凝视着她那双如断纸空洞般的眼，轻声道：“你还记得我吗？”

离漪没有回答。

她只是缓缓地、几乎是机械般地抬起手，一页焦黑如炭的纸——不，是一整块被烧毁过的“集章骨页”被她从破碎衣袍下缓缓抽出。

那骨页残得厉害，边缘焦蜷如花瓣烧熔，只剩中央勉强可辨出一枚褪色的魂章，章纹已被咒火腐蚀殆尽，只余下一抹隐隐可见的弧形裂痕。

“这是……预印集章？”我惊道。

九九顿住手势，接过那残页，缓缓展开。

我俯身细看，那不是我们熟知的十三魂印之一。印章的形制陌生，走向诡异，居然呈现出一种不断向内塌陷的“螺纹结构”，像是一个永远闭不上的口——吞咽记忆之口。

“我……未能死成。”离漪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破布里扯出的风，“在忘印之死的那一瞬，我看到了一道未曾现世的魂印——第十四印。”

“它，不在魂书之内，不在咒名之下。”

“它，叫——无忆之律。”

九九倒抽一口冷气：“魂书只记十三印。无名者、无命者、弃印者都未触过十四。”

我蹲在火井边，手指触上那块残章，指尖竟隐隐发凉，不是物理上的冰冷，而是一种识息的排斥——这印章，不欢迎任何有“记忆”者触碰。

“它是记忆的对立面。”离漪喃喃，“我在死的那一瞬间，魂识离壳，残息落入魂火最底层的火镜回河。在那里，我看到了它的投影。”

我沉默。

“火镜回河”——璃族禁地中的禁地。旧籍记载，那是璃族为封藏残魂而设的咒河，魂火若流入，便永远无法归写，只留下无法命名的“火影记痕”。

“你说，这第十四印……的本体还藏在回河？”我低声问。

离漪点头，咳出一口灰血，脸色更白了几分：“它不是被封……它是躲在那里。”

“它畏惧被写。”

九九缓缓起身，印环仍在指间旋转，她低头看着我，语气罕见地冷静：“要开启未命界，就不能缺这一笔。”

“但这一笔……”我犹豫，“是记忆的熄灭。”

她看着我，幽幽一笑：“火痕，我们写了这么久，你还怕忘？”

我怔住了。

是啊，从我们踏入无书之界的那一刻开始，我们便不再依靠魂书、咒命、识链。我们写的是未页，走的是空路。若连自己的记忆都舍不得，那这一场“破书之行”——不如早早落灰。

我点头。

“去火镜回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