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9章 引线

那不是命笔。而是“旧稿中,被擦去的第一字”。

我僵在原地,瞳孔骤缩。他记得我。

火痕强行稳住灵形,低声对我道:“他……曾写过你。”

“不。”我声音发干,喉咙像被锁咒封住,“他是要……再写我。”

书白者未回头,只留下一句话,声如远雷,却落在我识魂深处,久久不散:“你,是我最后一次撤稿时,唯一未毁的页。”

那识门缓缓关闭,他的身影彻底消失。空页归于死寂,只有我们三人,被困在这张未曾落笔的识页之中,连出口也随之封闭。

那一页空白世界沉默得令人发狂。

书白者离开后,整片识页的边缘就像被咬过的残纸,开始悄然剥落、发黄、焦裂。无声地燃烧,又无声地碎裂。而我们——火痕、牧瑶,还有我,仿佛是三滴被写错了墨的残迹,被遗留在一张注定废弃的页脚。

不知过了多久,火痕终于从那次识火反噬中缓缓站稳了身形。

她的魂形仍未完全复原,灵焰黯淡如灰,咒脉扭曲成一道道杂乱的涂改线。但最让我震惊的,是她身上渐渐浮现出的异变。

一条条漆黑如墨的裂痕,正在她的肩、背、胸骨等不同部位徐徐显现。

每一条裂痕,都不像是创口,更像是某种“命轨残段”的撕痕。裂口边缘泛着微弱的识光,像极了旧书页中被刀锋划过的笔道,却无法愈合。

我声音哑得几乎听不见:“……火痕,你身上……那是?”

她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只是垂眸看了看自己掌心。

那掌中,本该汇聚咒焰的地方,此刻却空空如也。只有一道淡淡的、无法辨认的字迹,刻在她手心——如同被人曾在她命页上写下,又被仓促擦去,留下的模糊指痕。

“这是命错裂痕。”她终于开口,嗓音低沉到几近沙哑,“每一道,都对应一段被删改的命轨。”

我心中猛地一紧。

那不再是象征的裂缝,而是真实发生在命识之上的断裂。书白者的墨意,不仅反弹了她的咒术,更唤醒了她识海深处那些曾被“擦除”的命段。

她自己,或许早已不是最初的火痕。

我正欲再问,忽听识页边缘传来一阵极轻的灵波,如纸页被风揭起的细响。

那声音之中,竟隐隐带着某种极微弱的“魂音共鸣”。

下一秒,一团模糊而残破的魂影,从识页深处浮现——像是魂骨破裂后重新缝合的余魂,步履踉跄地走了出来。

是漠章。

他脸上的咒文已模糊不清,识焰早已黯淡,但那双眼睛却比我们任何人都清醒。他的魂形不稳,每说一句话,身躯便如纸页翻动时的焦灰般轻颤。

“我……燃了自己的残魂。”他说,声音干枯得像落叶摩擦,“才能在这片未写之页里,保住一线意识。”

“漠章!”我惊呼一声,刚欲上前,却被他抬手止住。

“不用靠近,”他摇头,眼中却透着一种极深的悲悯与决绝,“我已经不是你们记得的漠章。残魂是伪,记忆才是真。”

他盘膝坐下,魂焰缓缓凝于指端,仿佛要将什么久远的术式从时间的裂缝中挖出。

“你们是否……想过一个问题?”他缓缓开口,“这本命书,从一开始……是不是就写错了?”

我心头一震。“命错……是什么?”

他低头,轻轻一指识页地面,一道浮光便从他指尖划出,化作一道笔状光影——那不是咒笔,而是“删笔”。

“命错论。”他声音微颤,“是最初咒界中的一段禁说,被封于书前言的残页中。它指的是——命书的本质,不是写对,而是写错。”

我脑海仿佛有一道咒印在这一瞬被点燃。

“命轨,是错误中挑选下来的幸存。”

漠章缓缓道出,“从第一笔命轨起,就并非书白一人所写。这一套命轨体系,是由多位合笔者轮替合成——每一人,都有权限,也有笔势,而书白,只是其中最擅长擦写的一位。”

我喉头发紧,艰难问道:“那……玖昀呢?”

他点点头:“玖昀,是前代合笔者之一,他被称为意构者,负责的是书页逻辑的组装与轨道试写。正是他提出副轨试写机制,也是他首次尝试用命错值来计算擦除概率。”

“命错值?”

漠章点头,手指连划,识页上浮现一串诡异的符文:

【命错=命轨残差×落笔冗余÷识核稳定度】

“书白……不是在控制命轨,他在校对命书。”

“那些被抹去的人,不是被惩罚,而是——被删掉的草稿。”

我们三人同时陷入死寂。

火痕闭了闭眼,像在强行压制识海中翻涌的某种旧印。

而我,脑中已经开始浮现出更深层的焦虑:

“如果命书真是由合笔者共同编写,那为什么现在……只剩书白一个人在写?”

漠章抬头,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因为其余几位,早已被他擦去了。”

那一瞬,我只觉识海再次震荡,连脚下这张“未写之页”都开始有了裂痕的迹象。

“再不离开,我们也会被当作未提交稿件,一并擦除。”

火痕艰难站起,咬紧牙:“我们该去哪?”

漠章缓缓伸手,指向识页尽头,那被层层墨雾遮蔽、仿佛永远无法翻页的深渊下缘。

他的声音,像是在宣判一个从未有人敢开口的命轨:

“去碎页渊底。”

那是一处禁域。位于命书最深层,被所有合笔者联合封锁,不落笔、不翻页、不回顾。那里埋葬的,不是故事,而是“命错之核”。

“碎页渊底,”火痕缓缓重复,“那里……真的存在?”

“存在。”漠章颔首,“在命海的最下层,是一页从未成功绑定的书底,它汇聚着所有被撤稿、被擦笔、被遗忘、被诅咒的命段。”

“包括……第一个被擦除的书白。”

我只觉脊背泛冷。“我们……怎么下去?”

“你们不行,”漠章摇头,“但你——赵磊,你可以。”

他盯着我,神情凝重:“你,是书白最后一次撤稿时,唯一未毁的页。”

“你识海中那一段空名稿,就是碎页渊底留存的引线。”

我哑然失语,只觉得体内某种从未触碰的旧识,在缓缓苏醒。

那不是命。那是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