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采薇一行人改道,虽然绕远了很多路,但是一路上再也无阻碍。
期间,任采薇寄了一封信回桃园村给颜简,表妹们去上课自然会带给她姥姥姥爷的。
她出逃被追杀,江湖通缉令都出了,她姥姥姥爷应该知道了,她得寄一封平安信回去。
期间,任采薇每次看到思无邪收到信鸽,便急匆匆跑来问他有没有顾不放的消息。
只是,思无邪每次都是摇头……
就这样,十几天后,到达了西蜀的画魂教。
任采薇来到那日,是个大晴天。
天高晴明,一片蔚蓝,飘云挂在那高高的山峰之上,和山巅之上的皑皑白雪相互映衬,仿佛在比谁更洁白无瑕。
雪山往下,山腰处铺满了青苍的植林,到了山脚就变成了绿茵茵的草坪,直直蔓延到远方。
远方有潭水,静如镜面,把那高高的雪山映在水面。
待风一吹,水面泛起涟漪,随着投在水面的阳光一起闪烁,如同白天也能看到点点繁星。
任采薇眼也不眨地看着这充满生机的风景,她好想跑过去摸一摸那些在阳光普照下、青青草地上吃着草的牛和羊。
这里真的很美,一种清澈纯净的美,果然如米一忧说的一样·····
任采薇直直看着风景,直到风吹过来,她才瑟缩一下,回过头来看向思无邪,她说:“这里还有点冷。”
“西蜀不比江南暖,而且我们又是住在山里。”思无邪靠在马车旁说道。
“师父,走,回家去!”思帝乡跳下马车,走过来,拉着任采薇往山上走去。
自从思帝乡听思无邪说起希望任采薇收他为徒后,他就开始喊任采薇做师父,尽管任采薇还没答应收他为徒。
任采薇浅笑一下,随他去。
任采薇跟着思帝乡一直往山上走,走上这山坡后,一扇大木门阔然出现在眼前,旁边是石砌的墙,牢不可破。
任采薇还没走近,便见大门被打开,一粉衣女子笑吟吟跑近,十七八岁的年纪,生得很水灵。
那女子走近,朝任采薇一拜,“知雨恭迎少主回家!”
任采薇回头看思无邪,思无邪说道:“自己人,以后由她照顾你。”
知雨这才对思无邪和思帝乡说道:“知雨也恭迎左护法、思堂主回家!”
任采薇对知雨友好点了点头,知雨便欢喜地走到任采薇身后,跟着她一起走。
任采薇走进那扇大门,只见一条石铺的小路往右边沿着山蜿蜒而上,此间不见其他人。
她本来以为传说中的魔教是很气派的,其实不是。
此时,知雨解释说道:“右护法称病不来,所以其下的许多人也不敢来接少主。”
“嗯。”任采薇应声,意料之中。
思无邪便问知雨,“现在教中可是知道教主离世的消息了?”
“知道了。圣女她……”
知雨话还没说完,只见前方有个人快步走来,正是圣女唐念。
唐念走近任采薇,边走边看任采薇身后等人,但似乎找不到她想要见到的人,眼神逐渐无光。
唐念站定,她打量了一眼任采薇,她竟然毫发无损地回来了,遂冷声问道:“怎么只有你回来?顾不放呢?”
“他死了。”任采薇开口,这是这一路来她第一次承认顾不放已死。
唐念听后,眼眸泛起泪光,下一刻目光冰冷,她藏在袖子下的手正握着一把匕首朝任采薇心口刺去。
任采薇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兵器,只见泛着青寒光,像是萃了毒。
“小心!”身侧身后齐齐响起惊呼。
而任采薇反应极快,这时已反手就把唐念甩到一边,唐念甚至连她的衣袖都没碰到。
唐念摔倒在地,她眼中的眼泪就那么直直流下来,她朝任采薇吼叫,“你怎么不去死?你为什么要回来?凭什么顾不放死了,你却好好回来了?”
任采薇知道,唐念是喜欢顾不放的,他们一起长大的。
“是啊,为什么死的是顾不放,不是我。”任采薇眼里藏着的悲伤开始流露出来,对于唐念要杀她,到没有仇恨起来。
“是你害死了顾不放,我要杀了你!”唐念挣扎起来,还要刺任采薇。
思无邪上前,夺过她的匕首,扔得远远的。
他说:“够了!谁也不希望顾不放死,但事实已如此!”
“他宁愿自己死,也要救任采薇。你现在要杀任采薇,寒的到底是谁的心?”
思无邪一说完,唐念便趴在地上大哭,像是被点中了心中的伤。
她哭得那样大声,像被抛弃的小孩一样,茫然失措哭着。
任采薇想要去扶唐念,唐念却一把推开了任采薇。
思帝乡便拉着任采薇走了。
任采薇回头看了一眼满脸泪水的唐念,她知道唐念功夫不怎样,却擅长用毒。
其实唐念要杀她,可以悄悄下毒,不必闹今日这一出。
任采薇觉得唐念是伤心了,不是真的要杀她,只是发泄心中的悲愤。
想到这里,任采薇眼里的悲伤更浓郁了。
此时,走在后面的思无邪突然拍了拍任采薇肩膀,他说:“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下去。”
*
思无邪带任采薇回他的院子,一路往上走,途中路过右院,那是右护法的地盘,大门紧闭。
而后路过中院,那是圣女的地盘。
只见大门半开,一群样貌平庸的侍女,躲在门后偷看任采薇,无一敢出来拜见任采薇,想必是圣女放了话的。
而她们知道少主要回来了,听说少主貌美,便很好奇来看看。
可看到少主的容貌后,又开始可怜起来了,毕竟这几年来,在教中好看的女子都没有好下场。
过了中院,下一个便是左院了。
左院再往上走,那便是主殿了,是历代教主居住的地方。
教主住在主殿上面,处理公务,召开大会也全都在上面进行。
只是,思无邪没把任采薇往上带,而是把任采薇安置在他的左院。
左院很大,前前后后很多厢房,前面大院子种了各种各样的花草,一看就是精心打理的。
思无邪把任采薇安置在靠着院子的厢房里,让她开门开窗就能看到绽放的春花。
左院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见到任采薇都喊“少主”,给足了尊敬与欢迎。
之后思无邪吩咐知雨给任采薇准备热水沐浴,然后吃饭、休息。
说今日先休息,次日再去搞事业。
知雨很是贴心,什么都安排妥当,任采薇泡完澡,吃完饭,果然很快就睡着了。
她一路流浪,流浪到西蜀,第一次可以那么安稳踏实地躺在榻上睡觉。
许是太困了,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任采薇自然醒来,她打开窗,晨风习习,是个阴天。
知雨在廊子里绣帕子,她见任采薇起了,就笑着站起来说道:“少主,早呀!少主快去洗漱,我给你端早饭来。左护法说带你去祭拜前教主,今天清明。”
任采薇一愣,恍惚间想起今日原来是清明了,祭奠的日子。
这个时辰了,师父一定是去后山看师兄了。
任采薇点头应着,回屋里洗漱完,知雨已经布置好早饭在桌上了。
任采薇坐在妆台前梳头,知雨走过来,要帮任采薇挽发。
任采薇不喜欢被人服侍,鹤山弟子都是自己整理内务的。
“我自己来吧。”任采薇说道。
知雨便站在一旁,拿出三个白瓷药瓶,放在妆台上,她说:“这是左护法给少主的,祛疤用的,左护法说你回来路上受了刀伤。”
放在以前鹤山时,任采薇一定会很在意的,现在她倒是说:“习武之人,身上有疤也很正常。”
知雨把思无邪搬出来,说道:“左护法说女子爱美,少主你就用吧!”
见任采薇不点头,知雨继续说道:“这药很珍贵,祛疤奇效,是左护法连夜找来给少主你的。而且,左护法是希望少主你抹掉那些令你记起往事的伤疤,他希望你告别过往,全新地向前走!”
最后任采薇在知雨期待的目光中,点了下头,“嗯。”
任采薇吃完早饭后,思无邪和思帝乡来了。
他们一个提着食盒,一个提着篮子,篮子里面装着长香和冥纸钱。
思无邪带着任采薇他们出了左院,再往上走,到达教主主殿前有一小山路,可通往后山。
思无邪说道:“前教主和夫人死时,两人分离两地没能见最后一面。我爹觉得始终是遗憾,把你娘接回了西蜀,后来把两人合葬在一起了……”
任采薇认真听着,牵着思帝乡跟着思无邪一路到了后山。
后山没人看守,甚至是从昨日进了画魂教,就没见什么人值守巡逻,松散的一盘沙。
任采薇这才知道,武林中描绘凶残的画魂教已经败絮其内了。
后山静谧,放眼望去,由远到近,一排错落、大小不一的墓蔓延而来。
任采薇一眼就看见最近这排,中间的那座双人墓。
墓上刻画的正是她生父母的名字:顾不予姚立容。
左侧是思无涯的墓,那是思无邪父亲,前左护法的墓。
右侧便是其他人的墓,圣女长老之类的墓。
思帝乡蹭蹭蹭跑去给附近几个墓都上了香火、烧了冥纸币。
任采薇则跪在地上,头着地,深深一拜。
她说道:“抱歉,女儿不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不记得父亲母亲长什么样了。”
任采薇边说边叩首,拜完父母,转了个方向,朝思无涯的墓也拜了一下。
正在跪拜思无涯之墓的思无邪,看到任采薇的动作,愣了一下。
而后他笑了,眼里泛起微微涟漪,他说:“爹,你看,我把你心心念念一直记挂的少主带回来了!”
这边拜完,两人侧头便看见,不远处思帝乡带着知雨摘了一把粉色的野花,放在他爹娘的合葬墓上。
他笑着跑过来,说道:“我娘亲喜欢花花,每次来我都要送一把给她!”
任采薇牵过思帝乡,摸摸了他的头,遂后,四人离去。
走出了三丈远,任采薇忽停下,众人也停下看她。
任采薇回头,由远到近,看过那一排排的墓,目光最后落在顾不予和姚立容的墓前。
任采薇往合葬墓前那空地一指,她说:“我想在那给顾不放立一座衣冠冢。”
风起,吹得山间在呼鸣,仿佛回应了她。
“好。”思无邪应道。
*
从后山出来后,思无邪便让知雨送思帝乡回去,他带任采薇上了教主殿。
教主殿前是一排石头阶梯,从石头阶梯上去便是红木高殿。
殿内是议事大厅,正有一群人在收拾打扫,任采薇认得他们是左院的人。
思无邪说道:“把教主殿打扫出来,你以后就住这里。从前顾不放住后院东厢,我让人收拾西厢给你。”
“好,顾不放的东厢别动,留着吧。”任采薇说道,她不想让人抹掉顾不放生活过的痕迹。
“嗯。”思无邪说道,“他所有东西都留着。”
从议事厅穿过,是露天的方形的大天井。
天井四方是厢房,只是空荡荡,没见有人住。
思无邪眸光微暗,他说道:“原本教主殿里的人,大部分是顾不放的亲信,不知道被卜算子发去哪里了······他知道顾不放死后就打发了主殿上的人,我不在,阿乡又小,我的人也没余力干预的太多······”
“那他们会被杀死吗?”任采薇担心。
“应该不至于杀死,我已经派人去打探他们的下落了。”
“好,如果还能寻回,他们也还愿意留下,便把他们接回主殿吧。”
*
东厢,顾不放的卧房布置得很简洁。
但是却有两名墙,一面是书架,放满了书;一面是兵器墙,挂满了各种各样的兵器。
思无邪说道:“我爹说,顾不放小时候很爱习武,那是你爹给他搜罗的各种兵器。”
“小时候,我想拿去玩玩,我爹都会批评我的。”思无邪回想着过往,笑了笑,只是笑意很快就散去了。
只是他爹不在了,顾不放也不在了,空留一墙兵器了。
看完兵器墙,思无邪把任采薇带到卧榻后面。
那里有一扇屏风,思无邪推开屏风,赫然出现一道石门。
门上面有个八卦图,刻着十天干十二地支,每一个点都有一块凸起的石头。
只要按设定顺序按下相对应的点,就能开门。
思无邪看着这面墙,无奈说道:“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锁进去,只有历任教主知道,口口相传的天干地支解码口诀。”
“里面是什么?”任采薇顺着问。
“里面藏着本教最高秘籍,画魂心法和无魂心法。”
“顾不放走火入魔那个?”任采薇眉头开始拧起。
“正是,这功法不练也罢,你爹和顾不放都走火入魔了,可见不是什么好东西。”思无邪倒是直言不讳。
任采薇对这功法没有太大兴趣,她转到书架前看着,说想多待一会。
思无邪很识趣走开了,带人去后山给顾不放修坟了。
任采薇细细看了一遍顾不放都看些什么书,把被翻过很多次的书都拿来看看。
任采薇发现架子上的书五花八门,有天文、地理、人文、历史、算术、武术等等,自然最多是武术。
看完书架后,任采薇又转到兵器墙上,有一半以上是孩童的玩的兵器。
任采薇忍不住拿起来看了看玩了玩,心里忽然有有一丝暖。
她是孤儿,有师父收留养大;顾不放也是孤儿,幸好也有师父收留养大。
之后,任采薇躺在顾不放的榻上,听着屋外侍者扫洒的声音,她静静地看着帐顶,想着遥远过去的一些可能。
假如她母亲当年带着她来到了西蜀,他父亲也没有走火入魔暴毙而亡,他们一家三口可能会在这高山上生活,她会和顾不放成为青梅竹马。
又或者他们一家三口会去无尘谷,顾不放哭喊着要跟去,然后父亲只好也带上顾不放一起去,最后他们一起在无尘谷和表妹们一起长大。
想到这里,任采薇闭上了眼睛,两行泪从她眼角流到鬓边。
可是,如果这样,她就不会遇到师父和师兄了······他的师兄……
任采薇眼泪流得更猛了……
任采薇不知道她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直到思无邪蹲在塌前唤醒她。
任采薇睁眼,入目的是思无邪,她一瞬以为自己跑下鹤山,被抓到魔教了,思无邪天天吵她起床,劝说她做教主······
但只是恍惚一瞬,任采薇便清醒过来了。
她起来,拿来两本书、两件兵器、一副茶盏、一套衣裳,这是她要放进顾不放衣冠冢里的物件。
那是修了多次的玩具兵器,翻了多次的剑法书,房中唯一的茶盏,初次相逢穿的白色,那该是他喜欢的。
*
吃完午饭后,思无邪带着任采薇去了后山,给顾不放修好了一座衣冠冢。
他们这一代,唯一的一座坟,孤零零的。
任采薇一下子想到了她师兄也是他们那一辈分的第一座份,孤零零的。
她的眼眶微红,便抬头看天。
今天天气转阴了,起风了。
忽见天空中飘来点点橙色花絮,任采薇伸手去接,一看,是松花。
思无邪这时说道:“那是前山飘来的,是顾不放练武的后院里白皮松的松花。”
“那片白皮松旁边有条小路通向主殿山的山脚,那里有个寒洞,是顾不放闭关的地方,那里也是他常待的地方……”
思无邪说这些,是因为他知道任采薇一定是想去看的,看看顾不放的过去。
片刻后,任采薇来到了顾不放练武的后院。
推开门,一片空地,在顾不放离开的这段时间,已长满了野草。
野草一路疯长,已蔓延到远处树林。
树林旁边有一条往下走的小道,正是思无邪说的那条通往寒洞的小道。
任采薇拨开杂草,走了下去,她想看看他闭关的地方。
蜿蜒小道往下走了一段,便连接到平地小路了,平地小路旁果然有个洞口。
任采薇站在洞口旁,看着平地小路的前方和后方。
继续往前,是出山方向;往后,则是后山方向。
任采薇没有再去,而是走进了寒洞。
寒洞入口有一方桌子,桌子上有灯笼和火折子等杂物。
任采薇点亮灯笼,便沿着弯曲小路一路前进,拐了几个弯才豁然开朗。
这个寒洞不大,和她待过的鹤影峰下的那间牢房差不多大,里面摆了长榻、柜子、桌子、椅子、屏风等器具。
屏风后还有木桶、木盘等洗漱用品。
而桌上也有油灯、笔墨纸砚等用具,这俨然顾不放另一个卧房。
任采薇打量着这一切,干净、简洁,其实可以说是过于清简了。
任采薇一想到顾不放长年要待在黑暗寒冷的寒洞里,就瑟缩了一下。
她心口发痛,再也待不住了,捂着心口走出了寒洞。
任采薇脑海中还是寒洞中的一景一物,不觉间已一步步回到主殿后院。
抬头间,眼前全是高高的白皮松。
树身斑驳,松花飞落,任采薇觉得满眼尽是荒凉。
在她鹤影峰,春天,那里都有花的,满是生机的。
此时,天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雨打落在白皮松上,打落在满园野草上。
还打落在任采薇的手上,打落在任采薇的眼眸里,最后汇成两滴清泪滴下······
*
两行清泪落下,滴落在一朵初开的兰花上。
任白手触到自己脸上,才恍然知道自己流泪了。
此时扑腾在窗台上叽叽喳喳的一鸟一鼠,似乎感知到什么了,很快就噤声了。
它们甚至还去蹭了蹭任白的手,似乎是在安慰他。
任白低头摸了摸一鸟一鼠,他自言自语说道:“阿薇应该去到了西蜀,她还好吗?”
“想念两个徒弟了,可是都不在身边了,都走了······”
在长廊那边远远处站着的沈立均,看着师尊孤零零的身影,叹息。
从前的清明,都是师父带着师兄师姐去后山的。
这次,师父一早自己一人去了后山。
回来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待着,不要别人打扰。
师兄死了,师妹走了,师尊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现在还有师妹的花斑仓鼠和虎皮鹦鹉陪着,可是它们寿命终究不长,它们死后,师尊真正什么留念也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