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青铜骨纹
苏砚跪在观骨台上时,左眼突然灼痛起来。
三寸厚的积雪正在融化,雪水混着符砂渗入膝盖的伤口。他数着祭坛四角的青铜灯盏,十三根鲛油蜡烛在晨风里明明灭灭,像十三只窥视人间的鬼眼。
“引骨符都褪色了。“大祭司枯枝般的手指划过少年脊背,“午时三刻前再不觉醒...“
后半句话被寒风吹散在祭坛上空。苏砚盯着自己映在青石板上的影子——十七岁的肩背本该舒展如松,此刻却佝偻得如同八十老叟。胸口的引骨符正在渗血,朱砂绘就的符咒被染成暗褐色。
“无骨者!“人群里突然爆出尖笑。
铜钱大小的冰雹砸在肩胛骨上,苏砚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照骨镜高悬在祭坛东侧,这面用永夜镜湖水淬炼的玄铁镜,此刻漆黑如深渊。
大祭司的骨杖突然戳进他肩窝:“抬头!“
剧痛让视野瞬间清明。苏砚在镜中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倒影——左眼重瞳正渗出青铜色血丝,颈间的骨笛突然滚烫如烙铁。这是他襁褓中就戴着的物件,笛身三百六十道螺旋纹路此刻竟在自行旋转。
“未时将至。“大祭司的声音裹着冰碴。
祭坛下传来衣料摩擦声。苏砚知道那些世家子弟正在整理衣冠,准备见证他被逐出宗祠的场面。三年前他们在后山挖坑活埋杂役时,也是这般窸窸窣窣的动静。
骨笛突然发出蜂鸣。
镜面漾起水波般的纹路,苏砚的左眼看见自己骨骼深处正在蒸腾青雾。那些雾气凝结成三百六十枚骨篆,与笛身上的纹路完美契合。他下意识握紧骨笛,尖锐的笛孔刺破掌心,血珠滴落的瞬间——
“且慢。“
油纸伞骨擦着耳际飞过,钉入照骨镜边缘三寸。伞面绘着的墨竹突然活过来,竹叶化作青蛇缠住大祭司的骨杖。苏砚闻到潮湿的苔藓气息,混着某种陈年药香。
青衫男子踏着满地冰雹走来,伞面垂落的雨帘在雪地上蚀出蜂窝状孔洞。苏砚注意到他腰间玉牌——三枚指骨交错成星芒,正是悬镜城特使的印记。
“镜湖水纹显示...“白先生指尖抚过苏砚后背尚未凝固的伤口,“这孩子该去悬镜城观骨。“
大祭司的骨杖发出龟裂声:“白大人要破千年规矩?“
“规矩?“白先生轻笑一声,伞面忽然倾斜。
苏砚的瞳孔骤然收缩。倾斜的伞沿下根本没有人影,只有一团蠕动的青灰色雾气,隐约可见数百张痛苦嘶吼的人脸在其中沉浮。
照骨镜突然炸裂。
飞溅的玄铁碎片在空中凝滞,每一片都映出苏砚不同的模样:有时是身披青铜甲胄的将军,有时是额生竖瞳的妖物,最终定格成浑身爬满骨篆的怪物形象。
白先生的伞柄重重顿地:“看清楚了?“
大祭司踉跄着后退,骨杖上的蛇形雕纹正在片片剥落。苏砚摸到颈间骨笛突然变得冰冷刺骨,那些螺旋纹路里渗出细密的血珠,顺着锁骨流进心口。
悬镜城的晨钟在此时敲响。钟声里混杂着万千骨骼碰撞的脆响,苏砚的左眼突然剧痛难忍。在昏厥前的刹那,他看见白先生的伞骨里探出一只布满鳞片的爪子,轻轻搭在自己颤抖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