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在我大约六七岁的时候,我得知了死亡的概念,自那之后,我便对死亡有了深深的恐惧,每当夜晚我即将入眠的时候都会想起死亡,想到我总有一天会死,一想起那种意识涣散的恐惧,就好像有一头大蛇盘踞在我的脖颈,带给我窒息,恐惧和绝望。

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更是一个懦弱无能的人。我总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或者说,我总是认不清现实,再者说,是我不愿意接受现实。面对现实的残酷,我就像一个躲在阴暗处的老鼠。我喜欢那种阴暗的环境,因为黑暗可以帮我遮挡住丑陋的面庞。我总是不能理解那种刺眼的光芒他人是怎么感觉到舒适的?他们甚至还主动去沐浴那让人畏惧的光芒。我曾有过那种沐浴在阳光里的感觉,那是我至今都不愿回忆的,就好像我赤身裸体般站在那里,像极了博物馆里面供人参观的展品,这让我感到极度的不适,以至于说害怕,我讨厌这种被人看光的感觉。

我喜欢在夜晚一个人静静的沉思,有时十几分钟,有时两三个小时,甚至有时彻夜,因为我的大脑里有一个世界,那个世界充满美好,是这个残酷的现实所不能比拟的,那里有我想要的一切,或是爱情,或是财富,亦或者是修仙长生,所以我总是在夜晚进入到那个世界,从而逃避这个我所厌烦的现实。

我13岁就休学了,下了学之后,我就来到了县城里的一家火锅店里打起了工。中间烧炭的老北京火锅想必你们都知道吧?我当时天天端那个东西,连汤带水再加上碳,少说十几二十斤重,即便是现在的我端起来都有些吃力,可我当时竟觉得没那么重。但我不仅仅要端个锅,我还要帮后厨切菜打杂,还要帮前台扫地,拖地,收拾桌子,每天八点半上班,最少也要十点半下班,而且经常加班到一两点,胳膊累得仿佛要掉下来,就连年纪轻轻的腰也奇痛无比,早早便贴上了膏药,如果换作是现在的我肯定吃不消,但我当时竟然觉得没什么,并且觉得竟然上班干活了,那就肯定要累点,本来就该这样。

我喜欢埋头干活,再苦再累都没什么,然而我不喜欢有人对我指指点点,即便是我活干的有问题也不行,因为那个时候我的脾气很古怪,虽说平时沉默寡言,看上去内向不爱说话,但是我的气量非常狭小,用小肚鸡肠来说都不足以形容,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言行举止,就可能让我独自生闷气,默默记恨上这个人,因此干了没两个月,我就赌气,第二天直接选择了辞职不来。

辞职在家的时候我很颓废,很迷茫,不明白我的人生该走哪一条路,又是否有路可以让我走?我不知道自己是迷茫于人生看得到头,还是看不到头,也就是那时,我第一次对自己的生命产生了轻视的感觉。我觉得自己的出生并没有对生我,育我,养我,爱我的父母做出回报,反而成为了他们的累赘,这让我很自责,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就是个废物,如果没有我,我的哥哥姐姐就会把父母照顾的很好,可是有了我,尚未长大的我就成为了父母最大的软肋。

上学的时候我就三天两头的给妈妈找事,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疼,总是以各种理由逃学,学校离我家有五六公里,妈妈还要骑着电动车顶着风吹日晒,或者雪雨飘加来学校接我,我当时竟还觉得窃喜,每每想到这,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像个刺猬,父母与浓浓的爱意与真心待我,我却用身上尖锐的倒刺不止一次扎进他们的心脏,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即便我不止一次伤了他们,可他们却对我仍然含辛茹苦。上次我的脚崴伤了,我在外地工作,父母担心我,非要让我回家休养一段时间,并且还总是担心我没钱花,在外地不能照顾好自己,老是从家里给我寄被子,寄衣服之类的,想起父母关心我的画面,我似乎又找到了一些我需要活着的理由。

也就是我13岁的那一年,我下学的那一年,家乡有一场雪,一场大雪,自那场雪之后,母亲就有了与雪般白的头发,大概是风雪太大了,它也压弯了父亲撑起家庭用的脊梁骨,太冷太冷了,它似乎冰冻了我本属于少年的童心,让我变得与冰般坚硬。也就是这一刻开始,我明白自己该长大了,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躲在父母的怀抱中了,父母已经老去,替家庭阻挡风雪的人也该由伤痕累累的父亲交替成新生朝阳的我,但我还是扪心自问,我真的能做到像爸爸那样靠着一双手撑起一个家吗?

母亲是个坚强的人,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掉泪,也或许是她从来不在我眼前掉泪,她总是拒绝我哥哥姐姐的照顾,当时不明白,但现在再回头去想,哥哥姐姐都已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早已是新的家庭,而妈妈则是不想打扰到他们属于各自的生活。爸爸和妈妈是旧家庭中的人员,而旧家庭当中只剩我一人尚未长大,所以我一人霸占了所有属于爸爸妈妈的爱,这让我小时候变得骄横倔强,直接说点,就是被惯坏了,当时觉得天地日月都要围着我转,我想要的东西必须得到。

我那时总是受不得妈妈的唠叨,她每次泛起唠叨我都会特别生气的和她争吵,我觉得她不理解我,根本就没有在乎过我的感受,现在回想起,我只觉得一阵惭愧,父母是何其的爱我?我竟然还觉得父母不曾理解过我?

我上学的时候很喜欢我的大脑,因为那个时候它总是带给我无尽的乐趣,让我的作文妙笔生趣,让我在晚自习的时候不再孤单。辍学之后,我就有时很厌烦我的大脑了,它总是带给我无尽的思痛,甚至有时让我整天浑浑噩噩,陷入自己的思考当中。爸妈生我生的比较晚,如今,他们都已年过半百,如果我活着的理由全是为了我的父母,那等他们离开我的那一天,我又该如何面对新的生活?我是否会永远陷入那种阴霾当中,永远无法走出?所以我在极力克制我对父母的爱,可我却又想把我所有的一切都回馈他们,但我担心,当我把一切都给予他们之后,等到他们离开时,我会崩溃。疑似这种的问题,成千上万般的烙印在我的大脑,时时刻刻带给着我折磨。

14岁的时候,妈妈想让我再去上学,我思考了好半晌,觉得如果我好好上学,也算对父母的一个回报了,便同意了去上学。然而!开学没三周,我就因为和老师发生了争执,原因便是同学们悄摸摸的带手机,他们还怂恿我也带手机,我当时中了他们的激将法,便也带了手机去学校,结果就被老师查收了,我跟老师说:“你把手机还我,我下次放假带回去,不带回来了。”老师不听,执意要家长来拿,或者放暑假给我,我心里气啊,下课之后,我便从三楼跳了下去。我当时意识是清醒的,救护车没来到的短暂期间,我就思考了好多问题,啊,果然,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始终对不起自己的父母,我又让他们失望了,都怪我的倔脾气,我明明已经下定决心改变了,可为什么我还是做不到?自责,是无尽的自责与懊恼充斥着我,可现在说什么都已经晚了,怒气上头的我根本就想不了这么多,我就是要吓一吓那个老师,让她不听我的话,我就要让她知道后果……

盆骨断裂,我在重症监护室里躺了一个星期,又来到骨科住起了院,老师来看我了,把罪魁祸首的手机还给了我,我没有着急去拿,而是假装睡觉,因为我做事的时候虽然很冲动,但冲动之后,我总是不愿面对我冲动的结果,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老师,所以只能假装睡觉。是的,我就是这种有勇气做,没有勇气当的人,我总是选择逃避。

医院很安静,这不禁让我再次陷入沉思,不过这次不在是思考我的人生,而是我的这个人,我自己也琢磨不透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内向,腼腆,暴躁,善良,冲动,心软,心胸狭隘,小心眼……这些词为什么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呢?我想了三天都想不明白。看着妈妈,我心里五味杂陈,我再次发誓,以后做事绝对不会这么冲动了。

我恢复的很快,约半年便已经能下床走路了,我的小姐给我找了份工作,让我去我姐夫那里进厂,讲真的,我不是特别愿意进厂,但一直在家闲着也不是办法,无路可走的我也只能选择了进场,那时是七月底,很热很热,厂里的车间更是如同滚烫的烤箱,每当走进去不出片刻我的身体就会被汗水洗一遍热水澡,但我坚持了下来,上班除了累一点,最让我难受的就是无聊了,每一次上班都感觉度日如年,好在我意外接触了小说,上班时间我可以带着耳机听着小说,我活跃的大脑也有了释放之地,我对书中那奇幻的世界十分向往,每天上班我都一心二用,幻想着小说中的世界。但也就是这段时间我变得愈发沉默寡言,因为在厂里没有同龄人,没有娱乐项目,我每天除了上下班就只能看看手机,听会小说或者听听歌,有时甚至一个星期都没说过一句话,那段时间也没想过和家里人常打打电话聊聊天,只是一味的虚度光阴。

我全身心都投入了小说的世界当中,甚至因为代入感太强,当主角被欺负时,我都会气得半死。小说就仿佛是我心中的一道光,它照亮了我本阴霾的内心,带给我一丝希望。我变得越来越依赖小说,没有小说的日子我如干似渴,总感觉生命中少了些东西。它在我的脑海中塑造了一个世界,每当我在现实受到委屈,感到孤独,亦或者厌烦世界的时候,我都会进入到那一方世界,那里太美好了,满足了我一切的幻想,我越来越依赖那里,越来越讨厌这个世界。

天气渐冷,车厢里也没有了夏日的炎热,我的姐夫在厂里是会计,他把我调到了另一个车厢,那个车厢有蒸汽,让我不那么冷,但14岁的我却仍无法照顾好自己,鞋已经穿的开胶了,宁愿买点胶水给它粘起来,也没想过换双新鞋,生病了也总是不好意思告诉我姐夫,只是默默忍受着。

临近过年了,有人问我过完年还来不来?我告诉他,可能来吧,但实际我已经打算不来了,讲真的,我也会厌倦这种孤独,我也喜欢有个人能和我说说话,而不是整天上下班,如同一个机器一样。我也有向往的生活,即便大脑会给予我,可我睁开眼睛时,却总是需要面对这残酷的世界。我想有个小家,一个任由我布置,精致的小家,我会在上面贴满二次元海报,买下一台电脑写下我内心的故事,我还会买吉他和钢琴满足我音乐梦,还会有一个深爱着我的伴侣照顾我的一切,她会聆听我的诉说,安慰我的情绪,我们会一直快乐的生活下去,直至老去,可这些,能满足我的只有大脑……

我在家又闲了大半年,不过有了小说的陪伴,这大半年我脑袋倒是很少胡思乱想,我的小姐又给我找了一份工作,去她高中同学那里学习模具,讲真的,我第一眼看到这个行业时,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但死马当成活马医,我还是选择了尝试,但却不曾想那成为了我最厌烦的一段回忆。

我姐姐的同学是个很开朗的人,他总是很乐观,他甚至想用他的乐观感染我,让我也变得和他一样乐观,可他失败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我是这种人……

这个行业对我来说很难学,我学了一个月,却只记住了些基本的东西,我很少和这里的人打招呼,即便有必要时说话,我的声音也会如苍蝇嗡嗡叫一般让人听不清,因为我害怕与人接触。老板对员工很好,他总是请我们员工出去吃饭,逢年过节也总是福利不停,可老板却与我私下沟通过,我了解了他的过往,所有人都认为他都已经当老板了,肯定有不少钱,但只有我知道他过得也不如意,他为了开这个工厂,已经背负了几百万的欠债,他每天一睁眼就是想着该怎么把我们的工资给发下来,甚至没钱吃饭,在30多岁的年纪迫不得已向父母开口要了200块钱吃饭,我很同情他,我很想助他一臂之力,但干了两个月的我明白,我确实不适合这个行业。

但我并不讨厌这个行业,因为我选择离开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我姐姐的同学,他总是强迫着我开口说话,却不曾想过该如何走进我的内心。上次国庆节放假,在难得的假期中,我本想舒舒服服的睡一个懒觉,可他却强行拉着我去钓鱼,完全不顾我是否愿意,我不喜欢钓鱼,我只想过属于我自己的假期,那一天他们在钓鱼,而我则坐在车里忍受了一天的孤独,那让我倍感煎熬,我从来没想过以前让我享受的孤独,竟会变得如此折磨。但我却并没有因此记恨上我姐姐的同学,因为我明白每一个想对我好的人,他也只是想让我改变,所以他也没错,他只是不曾了解过我。

不知不觉下学已经两年了,我仍然没有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这也让我愈发惆怅,在家里,我颓废的就像一个创业失败赔了几千万的人。这次我在家呆的时间很长,足足大半年,我在这大半年里想过的事情很多,他们困扰着我,折磨着我,从未带给我正面的情绪体验。

家,是我在这人世间唯一的避风港,它总是容纳着我一切的无能,让我在外地奔波流浪的时候,能有一个最后的归宿,我依赖着他,可我却总想着逃离它,因为人总是不想碌碌无为的一辈子窝在家中,所以它也是孤独的。

父母,是在这人世间唯一不求回报对我关爱的人,即便我在外地混不出个人样,他们总是会笑着说:“累了就回来吧孩子,家里给不了你大富大贵,却也能给你一口饭吃,让你饿不着,穿的暖。”

我并不总想依赖父母,因为我始终知道他们总有一天会离开我,如果我对他们的依赖成为了习惯,那么等到他们离开我时,我就丧失了自主生活的能力,我也会成家,我也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也会成为像父亲那样伟大的人,所以我不想成为一个像躲在房檐下生长的树木,粗壮的树木总是历经了无数的风雨,所以他们的躯干总是坚韧不拔,只有新生的嫩叶才会畏惧风雨的摧残,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我不能躲在房檐下安于现状,因为房檐终会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