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好俊的郎君

朱明本打算糊弄过去,可转念一想,那些雪花银若经他人之手,少不得被层层盘剥,得找个信得过的负责此事,方才稳妥。

思来想去,还是系统奖励的锦衣卫最为靠谱。

“得找个机会出城,把锦衣卫召唤出来……”

一念至此,他不再犹豫,开口说道:“回禀父王,他昨日刚与儿臣辞别,想来还没走远。”

“即刻传他进宫!”

朱常灜突然直起脊背,语气郑重。

虽说朱明今日的表现令他刮目相看,可在他看来,纸上谈兵易,躬身践行难,此事还需经验老到的晋商操持,方为稳妥。

“儿臣这就去办。”

朱明知道便宜老爹的心思,没再多说,拱手作揖,转身离开。

……

衡阳城郊。

青石板官道被前日春雨泡得发软,榆木车轮碾过时带起褐黄泥浆。

马车悬着的铜铃忽地一颤,惊醒了倚在织锦靠枕上的少女。

“娘亲,还得多久才能到那武昌府?”

唐知秋如雪般的柔夷撑着下巴,声音清脆悦耳,仿若林间莺啼。

身侧,唐靖怡将手中摩挲许久的羊脂玉牌收入袖中,看向自家女儿。

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穿着一件淡粉色的袄裙,裙摆处绣着精致的桃花,俏皮又不失活泼。

白皙的脸蛋上嵌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眼眸犹如一汪清泉,澄澈而明亮。

那模样和她年轻时一般无二。

“若是乏了,便在衡阳城里寻间客栈歇脚,过几日再行赶路。”

唐靖怡白皙的脸庞露出温和的笑容。

“当真?”

唐知秋眸中漾起秋水,忽而又想到什么,撇嘴道:“怕是徐先生在衡阳城也留下了物件吧?”

在她印象中,自离开家门,娘亲便一路奔波,从未有过停歇,除非是有事要办。

“是有几样物件得取。”

唐靖怡没有否认,微微颔首。

“果然……”

唐知秋轻撇嘴角。

她就知道,娘亲断不会为了自己耽搁赶路的时间。

唐靖怡见自家女儿这般神情,在心中叹了口气,悠悠道:“来时为娘便同你讲过,此番出行乃是为了挽救天下苍生,你若吃不得这苦头,还是早些回去吧。”

“哼!”

唐知秋挺直腰背,看向娘亲。

“娘亲总说天下苍生正饱受苦难,可这一路走来,孩儿并未见多少百姓如娘亲所言那般,生活在炼狱之中,再者说,拯救天下苍生乃朝廷之事,与我们何干?”

闻言,唐靖怡眉头蹙起,语气凝重地道:“大劫将至,天地昏暗,日月无光,娘亲身为明王信徒,怎能坐视不理?”

言罢,顿了顿,又叹了口气:

“你自幼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说出此番言语,倒也情有可原。

待会到了衡阳城,娘亲便带你四处走走,让你见识见识百姓如何受苦,那些勋贵官宦又是如何麻木不仁。”

唐知秋听后,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刚欲张嘴说话,车辕突然重重一颠,紧接着便传来马夫的声音。

“夫人,前方流民甚多,将道路封堵了!”

话音刚落,就听车外喧哗如沸水,草鞋踏在青石板上的闷响混着婴孩啼哭涌来。

唐靖怡心中暗忖。

没记错的话,衡阳城乃衡州府之治所,理应是富庶之地,如今竟也有流民聚集,看来北边的局势比预想中还要严峻。

她眉头紧锁,却未多言,只是应道:“知晓了。”

但片刻之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身侧的少女,说道:“知秋,你掀开那车帘,瞧瞧窗外景象。”

唐知秋青葱指尖挑起车帘。

细雨如丝坠入泥浆,绽开浑黄涟漪。

百步外,蚁群般的流民堆里,枯槁妇人正将干瘪乳首往婴孩口中塞,那孩子干裂的唇瓣徒劳翕动,啼哭弱似垂死猫儿。

拄着断杖的老叟踉跄栽进泥坑,浑浊眼珠倒映着城门楼上金漆剥落的“衡阳”二字。

“……”

自幼在繁花似锦的云南府城生活,唐知秋从未见过这般宛若人间炼狱的场景,整个人愣住了。

她樱唇轻启,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卡住一样,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还是在州府治所的衡阳城,往北三百里,该是饿殍枕着官道了。”

见到这一幕,唐靖怡脸色同样不太好看,语气低沉。

“为何会这样……”

唐知秋眼尾泛红地转向母亲,喉间挤出破碎字句:“朝廷为何不开仓放粮,赈济他们。”

唐靖怡望向远处的城门楼,冷笑着指向那儿飞驰而出的一匹高头骏马。

马上少年金冠束发,玄色大氅翻涌如夜,腰间玉带扣竟嵌着鸽血石。

“朝廷拨的霉谷陈米,早换成了云锦缎,雪花银,在那些达官贵人的眼里,衡州饿死七百人,也抵不过光禄寺八十筐荔枝。”

唐知秋顺着娘亲的目光望去,就见那枣红骏马上的少年一袭玄色劲装,身形矫健而又修长,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轮廓分明。

“好俊的郎君……”

唐知秋脑海中不由冒出这么个念头。

下一秒,她又为自己不合时宜的想法感到羞愧,精致的脸蛋浮现淡淡的红晕,耳尖发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唐靖怡看着自家女儿,还想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喧哗声越发沸腾。

转头望去,就见瘦骨嶙峋的流民们如炸了锅般涌向前方。

“嗯?”

她秋水般的眸子露出一抹疑惑,仔细打量,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城门楼前竟支起了几口铁锅,锅的后头是甲胄森然的士兵和沉甸甸的粮食。

在士兵们的震慑下,沸腾的人群很快冷静下来。

一个凶神恶煞的刀疤脸军士站在前头,厉声道:“有四殿下在,少不了你们一口吃的,谁要是再敢浑水摸鱼,休怪刀剑无情!”

“四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唐靖怡微微一愣,蹙眉思索片刻,方才想起衡州是桂王藩地所在,不出意外,所谓四殿下指的便是桂王的第四子。

“看来这皇室宗亲中也有良善之人,并非都是蛀虫。”

唐靖怡这么想着,就听那刀疤脸的声音再次响起。

“四殿下,您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