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的秋雨带着铁锈味。
陈婉娘对着梳妆镜描眉时，听见窗外黄包车碾过青石的声响。胭脂盒底压着孕检单，三个月的身孕让她的腰身显了轮廓。百乐门的霓虹灯透过窗纱染红月白旗袍，也染红了她藏在妆奁底层的手术刀——那是给今夜要接待的日本军官准备的。
“陈小姐，有位先生送来的戏票。“侍应生叩门声惊醒了腹中胎动。烫金请柬夹着并蒂莲花，背面用钢笔写着：“申时三刻，荣庆戏院后台。“
她认得这字迹。三个月前在霞飞路撞见的书生，替她挡了巡捕房的流弹，袖口露出的衔尾蛇刺青与她妆匣暗格里的翡翠戒指如出一辙。那枚戒指是七岁那年，母亲被推进绞肉机前塞进她嘴里的。
戏院后台堆着褪色的戏服。陈婉娘在《游园惊梦》的丝竹声里推开更衣室的门，铜镜前坐着戴鸟嘴面具的男人。他脚边铁笼里关着个鼓腹孕妇，手腕系的红绳正渗出鲜血。
“终于等到双阴交汇。“面具人摘下一片青鳞贴在陈婉娘腹部，“昭和十二年九月初七，至阴之女怀煞胎，正合炼制长生钥。“
胎动突然剧烈。陈婉娘看见铁笼孕妇的脸——正是失踪半年的戏班台柱秋月。她浮肿的肚皮下凸出婴儿手印，那些手印组成衔尾蛇图案。
枪声在此时炸响。
穿学生装的青年撞破窗棂，子弹击碎面具人的琉璃镜片。陈婉娘在硝烟中看清那人眉眼——分明是两个月前溺亡在黄浦江的钢琴师。
“带秋月走！“青年将染血的翡翠戒指塞进她掌心，“去圣母堂找史密斯神父......“
面具人的利爪穿透青年胸膛时，陈婉娘看见他锁骨处的梅花烙。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五岁那年大火中，正是这个伤痕累累的少年将她推出火海。
血珠顺着青鳞滴在陈婉娘裙摆，晕出并蒂莲的轮廓。秋月突然挣断铁链，抓起妆台上的金簪刺入自己腹部：“孩子不能落到他们手里！“
陈婉娘在尖叫声中看见此生最骇异的画面：秋月剖开的子宫里蜷缩着连体双胎，两个女婴的脐带缠成衔尾蛇，脊柱上生着细密青鳞。面具人狂笑着撕开西装，胸口皮肉翻开露出机械齿轮，那些齿轮正与翡翠戒指产生共鸣。
“快走！“秋月将染血的簪子抛来。陈婉娘接住的瞬间，簪头莲花绽放，露出暗藏的微型胶卷。胎儿的踢动突然变得规律，像是某种摩尔斯电码。
圣母堂的地下室飘着福尔马林味。史密斯神父的十字架刺青下藏着衔尾蛇纹章，他正在解剖台前组装电台零件。当陈婉娘掏出胶卷时，神父的镊子突然夹住她手腕：“双生蛊？他们竟真找到了载体。“
秋雨在凌晨转为暴雨。陈婉娘在译电机的滴答声里读懂了胎动密码——那是她与秋月七岁时被植入的记忆。两个女童被锁在贴满黄符的戏箱，戴鸟嘴面具的人用银针刺进她们天灵盖，说着相同的预言：“二十年后诞下双阴煞，可启永生门。“
“不是预言，是操作日志。“神父指着显微镜头下的胶卷，日军番号旁印着林氏宗祠的图纸，“他们在用玄学掩护生物实验，你腹中胎儿是......“
爆炸声截断话语。陈婉娘护着肚子钻进密道时，身后传来骨骼碎裂声。神父最后的嘶吼在甬道回荡：“去十六号码头找鲛人烛！“
秋月的血在旗袍下摆凝成霜花。陈婉娘躲在运煤船底仓，听见甲板上日军在搬运贴符咒的木箱。某个箱子裂开缝隙，露出成串的人牙念珠——正是八十年后黑袍人持握的那串。
胎动在子夜时分停止。陈婉娘摸到腹部的鳞片纹路，想起秋月临死前塞进她手里的半块玉佩。当玉佩与翡翠戒指相触时，船底突然传来指甲抓挠声，上百具缠着红绳的浮尸吸附在船身，每具尸体的腹部都纹着衔尾蛇。
穿长衫的男人在此时破水而出。他湿透的衬衣下透出梅花烙，手中鲛人烛照亮陈婉娘腕间的红绳：“我是林修远，你父亲的学生。“
陈婉娘在摇曳烛光里看见母亲的影子。二十年前苏州码头的雨夜，穿长衫的男人也是这样抱着襁褓中的她，将翡翠戒指塞进她口中。那些被刻意遗忘的记忆汹涌而来：父亲根本不是银行家，而是摆渡人第三十六代掌事。
煤油灯在潮湿的舱壁投下鬼影。
林修远割开手腕，将血滴入鲛人烛芯。青焰腾起的瞬间，吸附船身的浮尸齐刷刷抬头，每张溃烂的脸都映出陈婉娘的面容。她腹中胎儿突然踢动，船舱深处传来机械齿轮咬合的轰鸣。
“他们在用生辰八字炼蛊。“林修远掀开左肩，梅花烙下嵌着微型胶卷，“你与秋月是双生载体，腹中胎儿才是真正的药引。“
陈婉娘摸着秋月给的半块玉佩，冰凉玉面突然灼热。走马灯般的记忆涌入脑海：七岁生日那夜，戴鸟嘴面具的人将她和秋月绑在祭坛，翡翠戒指吸着姐妹俩的血浮在半空；十四岁初潮那日，秋月被拖进贴着符咒的戏箱，哭喊声变成猫叫；上月盂兰节，秋月浑身是血爬到她窗下，说怀了能杀死恶魔的胎......
货轮在惊涛中驶向孤岛。日军实验室的探照灯扫过甲板时，陈婉娘看清那些木箱里装着成排的翡翠戒指。林修远用匕首划开她旗袍下摆，露出腰腹蔓延的青鳞：“听着，阴阳双胎相遇时会激活衔尾蛇，那是唯一能摧毁......“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后半句话。陈婉娘坠海时护住腹部，咸涩海水灌入鼻腔的刹那，胎儿的踢动频率突然与潜艇声呐同步。她看见海底矗立着青铜巨门，门环正是放大版的衔尾蛇戒指。
实验室的手术台留着干涸血渍。当陈婉娘被铐上产床时，秋月支离破碎的残躯正泡在福尔马林缸里，子宫位置的空洞插着导管，连接到她腹部的鳞片。
“完美的闭环。“面具人换上了军装，胸牌刻着“林正雄“，“三十年前在你父亲身上失败，现在......“
陈婉娘咬碎假牙里的毒囊。剧痛中，胎儿突然剧烈挣扎，青鳞如刀片割断皮带。她抓起手术刀刺向林正雄的机械心脏，却在刀尖触及齿轮时看见对方袖口的梅花烙——与林修远肩上的一模一样。
“修远是你亲弟弟。“林正雄的机械手抚过她染血的脸颊，“当年我亲手把他的魂钉进尸体，就为等今天......“
林修远的尸体在此时破窗而入。他残破的右手握着鲛人烛，青焰顺着导管烧向福尔马林缸。秋月的残躯突然睁眼，脐带如毒蛇缠住林正雄脖颈。
陈婉娘在火海中分娩。双胞胎落地的瞬间，实验室所有翡翠戒指同时炸裂。女婴脊背的鳞片组成衔尾蛇图腾，男婴胸口浮现梅花烙。当她把秋月的玉佩塞进襁褓时，林修远最后的残魂附在鲛人烛上：“把孩子们分开......摆渡人会在二十年后......“
1943年的初雪裹着火油味。陈婉娘将女婴藏在圣母堂告解室，翡翠戒指含进男婴口中。她哼着苏州小调走向刑场时，看见林正雄的机械身躯在教堂尖顶炸成烟花。
铡刀落下的刹那，秋月的残魂从玉佩溢出。姐妹俩的血融进雪地，绘成巨大的衔尾蛇。陈婉娘最后望了眼教堂彩窗，神父正将两个襁褓分别塞进前往香港和重庆的邮轮。
八十年后，林七在殡仪馆废墟捡到半块染血的玉佩，苏晚孤儿院地窖的腌菜缸底找到泛黄的船票。当他们的血同时滴在衔尾蛇图腾时，陈婉娘与秋月的虚影浮现在月光下，伸手拂去子女眼角的泪。
焚尸炉的余烬里，长生锁与碎玉佩严丝合缝。乌鸦衔来的戏票飘向大海，那里有艘锈迹斑斑的货轮正在沉没，甲板上的翡翠戒指映出双月同天的异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