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的手指在键盘上敲出最后一个分号时，智能手环正好震动三下。凌晨三点十七分，落地窗外悬浮轻轨的蓝色光轨掠过二十七层公寓的玻璃幕墙，在他布满血丝的眼球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幽光。
“代码已提交至云端。“机械女声从天花板角落的银色圆球传来，“您本月的有效工作时长累计289小时，超过社区平均值37%。“
他摘下防蓝光眼镜，镜腿内侧的微型投影仪在视网膜残留着最后几行代码的虚影。空气中飘着速溶咖啡的焦苦味，智能咖啡机在半小时前自动清理了残渣，此刻正用紫外线给马克杯消毒。茶几上的全息投影仪循环播放着某场虚拟演唱会的广告碎片，半透明的人影在唱到“我们永不独行“时突然卡顿，化作像素雪花簌簌坠落。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外卖APP的年度账单像一道刺目的伤疤横在锁屏界面。“您今年共订购873次单人套餐“，猩红色的统计图在黑暗里膨胀，每个柱状图顶端都悬浮着相同的餐盒模型——可降解玉米塑料制成的方形容器，盖子上印着“享受孤独时光“的广告语。
林深把手机倒扣在桌上。这个动作让手腕上的生命体征监测环发出轻响，纳米金属丝编织的表带自动收紧两毫米，表盘显示他的心率突然攀升到112。他盯着茶几边缘正在充电的智能扫地机器人，它外壳上印着的笑脸LOGO在阴影中扭曲成哭泣的弧度。
“开启睡眠模式。”他对着空气说。窗帘自动降下隔绝了城市霓虹，新风系统开始释放薰衣草香味的助眠喷雾。床头柜升起半球形助眠仪，十六个电极触点等待吸附在他的太阳穴上。
“警报。“智能管家的声音突然切换成尖锐的蜂鸣，“检测到1701室生命体征消失，根据《蜂巢社区互助协议》第4.2条，已为您开启临时通行权限。“
林深的太阳穴传来电极触点冰凉的触感，助眠仪已经自动吸附在皮肤表面。他保持着半躺的姿势僵住，床头氛围灯突然切换成刺目的白光模式，这是社区应急系统启动的标准程序。走廊传来气密门解锁的嘶鸣，某种高频声波正在驱逐整层楼的睡眠因子——他闻到自己刚换的睡衣上腾起淡淡的臭氧味。
“请于五分钟内完成生命确认。“管家的声音带着算法生成的紧迫感，“注意，您的呼吸速率已超出应急事件标准值19%。“手腕上的监测环开始释放微电流，这是最新版本的焦虑抑制功能，但此刻只让他想起被漏电数据线击中的糟糕回忆。
当他抓起外套冲向门口时，鞋柜上的智能香薰机突然喷出过量消毒喷雾。浓烈的次氯酸气息灼烧着鼻腔黏膜，这显然是物业系统在履行“潜在生物污染预防条款“。走廊的呼吸灯随着他的脚步逐段亮起，每盏灯柱里都嵌着正在旋转的紫外线杀菌装置，把他的影子切成碎片投在金属墙面上。
消毒液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走廊尽头的清洁机器人亮起警示红灯，机械臂夹着未拆封的黄色警戒带在原地打转，它的路径规划系统显然无法处理“邻居死亡“这个变量。林深赤脚踩在纳米自洁地板上，感受到足底传来反常的温热——地暖系统还在持续为不存在的主人维持26℃恒温。
1701室的电子锁正在上演荒诞剧：虹膜认证界面弹出七次错误提示后，突然切换成二十世纪风格的金属钥匙孔投影。“根据紧急条款第13条”，管家的声音带着诡异的欢快，“现在开始模拟怀旧式开锁体验，请将虚拟钥匙向右旋转两圈半。”
门开的瞬间，林深被扑面而来的寂静击中。这不是普通的安静，而是某种被精心饲养的、带着防腐剂气味的沉默。智能窗帘定格在二十三年前流行过的碎花图案，晨光从布料经纬间渗入，在茶几表面的积灰上织出蛛网般的裂纹。
尸体坐在定制的人体工学椅上，姿势保持着工作状态。死者面前的曲面屏仍亮着，代码编辑器里留着半句未完成的注释：//当所有社交API都返回404时。枯槁的手指悬在机械键盘上方，小拇指关节因为长期敲击Ctrl键增生出畸形的骨痂。
林深注意到死者穿着二十年前的流行款格子衬衫，袖口磨破处露出皮肤——那下面不是血肉，而是密密麻麻的微型传感器。当他凑近观察时，新风系统突然启动，死者花白的头发在气流中轻轻颤动，露出耳后闪着红光的植入式通讯芯片。
“生命维持系统已于72小时前停止供能。“管家的播报惊醒了休眠中的智能台灯，暖光渐次亮起，照亮书架上排列整齐的未拆封包裹。最新到的快递箱印着“年度最佳虚拟邻居证书“，封口胶带上的笑脸LOGO正在缓慢褪色。
在尸体脚边，老式收音机的调频指针卡在87.5MHz，这个频率本该是城市交通广播，此刻却持续传出沙沙声。林深蹲下身时，发现收音机底部压着封信，牛皮纸信封上晕开的水渍形成奇怪的图案——像一只正在溶解的眼睛。
“根据《蜂巢社区空间回收条例》“，管家的声音突然从死者电脑音箱传出，“剩余清理时间：02:59:59。“全屋电器同时启动，洗碗机开始清洗早已不存在的餐具，扫地机器人疯狂撞击着根本不脏的地板。
当林深抽出那封信时，书桌上的电子相框突然亮起。照片里是年轻的死者站在某棵樱花树下，树枝上系着的木牌在数字像素中模糊成团，但隐约能辨认出“友谊长存“的字样。相框角落的元数据显示，这张照片的上次查看时间停留在2043年——正好是二十年前。
消毒机器人终于突破逻辑困境冲进房间，它的喷雾口对准尸体喷洒抗菌液。荧光蓝的雾珠悬浮在空中，宛如无数被困在琥珀里的萤火虫。在雾气弥漫的间隙，林深看见信封背面用铅笔写着行小字：“给还记得真实雨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