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日子,细密的雨丝在青瓦檐角汇聚成水帘。江临狼狈地蜷缩在一家当铺的角落,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染血的剑穗,时不时用袖口擦拭着。这剑穗上的青铜北斗纹饰,在昏暗的油灯下泛着冰冷的光,上面的血迹像暗红的蛛网,丝丝蔓延。
柜台后,算珠碰撞的声音清脆地响起。苏九爷透过玳瑁眼镜,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落魄的书生,问道:“小友,你当真要典当这东西?”说着,他那枯瘦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而在柜台的阴影里,悬挂着的铜钱剑竟突然无风自动起来。
江临把剑穗紧紧攥进掌心,铁锈般的血腥气瞬间在鼻腔中弥漫开来。他的思绪不禁飘回到七年前,同样是这样一个雨天,师尊凌无涯带着一身凌厉的剑气,穿过雨幕,将他领进了那座终年飘雪的山门。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时,十四岁的江临跪在剑冢入口。凌无涯冷冷地命令:“把手按在剑碑上。”寒潭水浸湿了江临的麻布衣衫,他面前,三千柄古剑在雾气中微微嗡鸣。当江临颤抖的指尖触碰到碑文的瞬间,整个寒潭突然沸腾起来。
“铮!”
一柄青铜剑胚破水而出,耀眼的青光直冲云霄,惊得满山的鸟儿四处乱飞。其他六位弟子见状,纷纷交换着惊疑的眼神,因为他们种剑时,不过只是溅起了几圈小小的涟漪。
“剑鸣九霄……自初代祖师之后,再没有人能引得‘青冥’共鸣。”凌无涯的玄色大氅被剑气高高掀起。他伸出两指如剑,在少年江临的掌心刻下了北斗纹印。当江临的鲜血滴落在剑胚上时,他仿佛听见了万千剑的悲泣,那声音仿佛是远古战场的亡魂在耳边嘶吼。
当铺里,油灯“啪”地一声爆开灯花,江临猛地回到现实。不知何时,苏九爷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那枯树皮一样的手掌悬在剑穗上方,停在三寸之处,缓缓说道:“这物件,沾过仙血。”
就在这时,柜台上的铜铃疯狂地震颤起来,檐角的铜风铃也跟着发出尖锐的鸣叫。江临猛地站起身,后腰不小心撞翻了博古架,一张泛黄的符咒飘落在他肩头。奇怪的是,那朱砂绘制的金乌在碰到剑穗的瞬间,竟突然燃烧起来。
“看来要有大事发生了。”苏九爷望向窗外,只见阴云的缝隙间,有流星划过。江临下意识地握紧剑穗,却发现那北斗纹饰烫得惊人,这温度,就像七年前星坠之夜,师尊把他推下洗剑池时,塞进他怀中的温度。
记忆中的火光瞬间撕裂了夜幕,十万天兵的金甲映亮了整个云层。大师兄裴让的白衣被鲜血浸透,他剑意凝成的贪狼虚影,撕碎了十二艘仙舟。二师姐的焦尾琴,琴弦根根崩断,小师妹阿沅那甜美的笑靥,也在剑光中如星屑般破碎……
“客人?”苏九爷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江临这才发现,掌心已经被剑穗烙出了一个北斗形状的血痕。而当铺的地面,不知何时弥漫起一层薄雾,符咒燃烧后的灰烬,在雾气中竟拼出了一幅残缺的星图。
柜台后的阴影里,苏九爷转动翡翠扳指的速度越来越快。当第三颗流星坠向东方时,他突然掀开柜台的暗格,取出一柄缠着符纸的短剑,说道:“这个,送给你。”
短剑出鞘三寸,江临只感觉浑身血液瞬间凝固——这分明是剑山外门弟子的制式佩剑!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当铺的梁柱就传来木材开裂的声响,瓦片上的雨声也变得像战鼓一样密集。
“从后门走。”苏九爷的瞳孔泛起鎏金色的光芒,“有人正在用周天星斗大阵推演天机。”他轻轻一弹指,所有的烛火都被熄灭。在黑暗降临的瞬间,江临看见老者袖中滑落一块玉佩,上面刻着仙界苏氏的家纹。
剑穗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响,江临撞开掉漆的木门,冲进了雨幕之中。身后传来琉璃破碎的声音,他回头一看,整座当铺在雨中扭曲变形,飞檐斗拱如同融化的烛泪般坍缩。苏九爷的身影悬浮在虚空之中,脚下展开的星图,吞没了最后一点灯火。
雨滴打在脸上,生疼生疼的。江临在青石板的巷弄间拼命狂奔。他怀中的剑穗越来越烫,北斗纹饰亮起了幽蓝的光芒。转过第三个街角时,他一头撞进了一片银杏落叶纷飞的结界,刹那间,七年前剑冢的风雪扑面而来。
“剑修的路,是要用自己的血开刃。”凌无涯的声音在江临耳畔响起。恍惚间,江临仿佛又看到师尊割开自己的手腕,让鲜血顺着剑纹流入寒潭。那些血珠没有散开,而是凝结成细小的剑形冰晶,在潭底拼出了一幅残缺的周天星图。
结界外,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江临握紧剑穗,冲进了更深的雨幕。突然,背后亮起了灼目的金光,仙将愤怒的吼声震落了檐上的青瓦:“诛凡令在此!”
剑穗应声而碎,北斗纹饰化作一道流光,没入江临的眉心。江临在剧痛中踉跄着跪地,他看见自己的鲜血在雨中凝结成七柄小剑,正是师兄弟们的本命剑形。在最后一点意识消散之前,他仿佛听见了师尊从虚空传来的叹息:“是时候出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