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险象

韩七的残手在桐油灯下投出狰狞暗影,指节间缠绕的《哀》诗疤痕正在渗出萤绿脓血。林鹤用银簪拨开砚台中扭动的墨蛇,忽然瞥见墨汁倒映的房梁上,倒挂着三具裹满诗笺的尸首——那些泛黄的宣纸正随着尸身呼吸起伏。

“是癸字库的黥面刑。“苏璃腕间银铃轻震,药香从袖囊弥散开来。她突然用金针挑破韩七手背的脓包,迸出的萤火竟在空中拼出半阙《天问》。韩七闷哼一声,哑刀径直劈向房柱,刀刃卡进木纹时发出金石相撞之声。

地砖缝隙渗出猩红雾气,渐渐凝成十八张漂浮的《疫气歌》。林鹤的银簪突然自发飞向东南角,在墙面刻出个歪斜的“癸“字。砖石崩塌的刹那,他们看见墙内蜷缩着个浑身生满诗疮的流童,孩童怀中紧抱的《急就篇》正在吞噬他的手指。

“别碰他瞳仁!“苏璃甩出水袖缠住林鹤手腕,“诗瘟的宿主要在活人眼中养蛊。“她话音未落,流童突然睁眼,瞳孔里游动着《伤寒论》的残句。韩七的残手猛然按在孩童天灵盖,《哀》诗疤痕如活蛇般钻入七窍。

地窖深处传来编钟轰鸣。林鹤看见流童皮肤下凸起的诗句正在重组,最终在眉心凝成个青铜药铃的印记。苏璃突然咳出带血的《九歌》残字,那些朱砂小篆落地即化作赤蛇,顺着地砖裂缝游向黑暗。

“跟着文蛇!“韩七单手提起流童,残手疤痕已蔓延至脖颈。他们闯进布满蛛网的药库,三百个抽斗同时自动打开,每个格里都跃出本燃烧的《脉经》。苏璃腕间银铃突然炸裂,飞溅的银屑在空中结成人体经络图。

林鹤的银簪自发刺向足三里穴位,地面轰然塌陷。坠落的瞬间,他看见十八具太医署官服的骷髅围坐在青铜鼎旁,每具骸骨的心口都插着刻有禁诗的铁杵。流童突然挣脱韩七,扑向鼎中沸腾的黑色药汁。

“他在补全药方!“苏璃甩出袖中药囊,百草精华与黑汁相撞迸发青烟。韩七的残手突然插入药鼎,疤痕在沸腾中重组为《楚辞》篇目。流童发出非人尖啸,瞳孔中的《伤寒论》字句如蝌蚪般游入药汁。

青铜鼎内壁的云雷纹开始流动,浮现出禁言司地牢的图景。林鹤看见年轻时的韩七被铁链锁在黥刑柱上,烙铁在他右手烫出的不是“囚“字,而是一首完整的《哀郢》。当药汁漫过鼎沿时,所有幻象突然收束成束月光,照出鼎底密密麻麻的骷髅药铃。

“时辰到了。“韩七哑刀突震,刀身浮现的《天问》残篇与鼎内药汁共鸣。流童的皮肤开始片片剥落,露出底下由诗句组成的筋骨。苏璃突然割破手腕,将血线甩入药鼎:“以诗骨为引,焚瘟!“

药汁化作青鸾冲天而起,撞碎地窖顶层的《瘟疫论》石碑。月光倾泻而下时,他们听见屋顶传来胡旋舞的踏歌声。林鹤抬头望见个西域装束的舞姬正在屋脊旋转,她脚踝银铃的节奏,正与苏璃破碎的腕铃残响严丝合缝。

琉璃足尖勾起的银铃划破夜空时,二十四个药人背后的《禁诗目录》突然燃烧。林鹤看见那些烙痕化作灰烬的瞬间,每个药人脊椎都爆出七根青铜傀儡丝——丝线另一端竟连着苏璃腕间溃散的经络图。

“断弦!“韩七的残手猛然插入自己胸膛,扯出根缠绕《哀郢》诗句的血脉。当血线缠上琉璃的银铃时,林鹤听见三百年前郑和宝船上的司南指针碎裂声。药库地面轰然塌陷,露出底下泛着荧光的弱水河。

琉璃的赤足点在某个药人头顶,胡旋舞带起的罡风撕开其面皮。林鹤瞥见那皮下藏着的,正是她在苗疆失踪弟弟的面容——只是此刻那双眼睛里游动着蝌蚪文。

“阿古拉!“琉璃的银铃突然发出象脚鼓的闷响。被唤出真名的药人突然僵直,背后傀儡丝尽数崩断。韩七的哑刀在此刻劈开弱水河面,刀刃上亡妻绣帕的缠枝纹遇水疯长,顷刻间在河面结出浮桥。

苏璃突然抓住林鹤跃上浮桥:“看水底!“弱水中沉浮的竟是无数青铜编钟,钟体内壁刻满被禁的《乐府诗集》。琉璃的银铃与编钟产生共鸣,二十四道水柱冲天而起,每道水柱顶端都悬浮着个燃烧的药人。

“这是活祭阵...“韩七残手抓住浮桥藤蔓,疤痕里渗出残句,“禁言司在用诗人炼《鹤逇集》的纸浆!“

琉璃突然将银铃掷入弱水。铃铛下沉处泛起血泡,渐渐浮起具水晶棺椁。林鹤看见棺中少年颈后的傀儡痣,正与琉璃耳坠的翡翠遥相呼应。苏璃的银针匣突然炸开,十八根砭石针在水面拼出星图。

“艮位震三!“她将林鹤推向星图缺口。弱水突然沸腾,浮现出禁言司地牢的倒影。韩七的哑刀在此刻发出龙吟,刀柄焦骨竟与水晶棺中的少年手指产生共鸣。

药人的灰烬突然重组,在空中凝成《鹤逇集》缺失的第十七卷。琉璃的赤足踏过浮桥,胡旋舞带起的旋风将诗卷撕成碎片。每个碎片都化作带火的胡语字符,坠入弱水时烧出通往河底的漩涡。

“抓紧诗骨藤!“韩七将残手插入浮桥,疤痕中迸发金色文字犹如锁链般缠绕众人。当弱水淹没头顶时,林鹤看见河底矗立着巨大的青铜活字盘——每个活字都是具诗人骸骨拼成。

琉璃突然割破手腕,将血洒向活字盘中“逇“字的位置。骸骨们突然开始重新排列组合,拼出首完整的《哀江南赋》。韩七的残手不受控制地按在“鹤“字骸骨上,那具骸骨竟发出他亡妻吟诵

深秋寒风已入骨,

帘外落花随流水,

真花亦真也亦假,

深情亦深亦浅。

弱水突然逆流,将他们冲进活字盘内部。林鹤发现这里竟是座由诗笺构建的城池,街道两侧灯笼全是燃烧的禁诗。苏璃突然指着城楼尖叫——那里悬挂着七百个琉璃弟弟模样的傀儡,每个背后都插着禁言司的黥面针。

“阿姊...“七百个傀儡同时开口,声音震碎半数灯笼。琉璃的银铃在此刻全部炸裂,飞溅的银屑在空中凝成苗疆的铜鼓阵图。韩七的哑刀突然脱手飞去,刺穿阵图中心的太阳纹。

地动山摇间,诗笺城池开始崩塌。林鹤看见每一片坠落的白纸都浮现出自己幼时临摹《急就篇》的字迹。苏璃突然将金针刺入自己百会穴:“用诗骨共鸣!“

当字迹与活字盘骸骨产生共振时,整条弱水河突然静止。琉璃抓住时机跃向城楼,扯断七百傀儡背后的黥面针。每根断针都化作带血的胡语诗,在她手臂上拼出《鹤逇集》真正的序章。

弱河底部裂开深渊,传出比编钟更古老的青铜罄声。韩七的残手突然恢复知觉,在空中写出完整的《哀郢》。诗成刹那,亡妻的绣帕从刀柄飘落,裹住即将坠入深渊的琉璃。

“下面是初代诗骨...“苏璃呕出带着金粉的血,“活人不能触碰时间浆液!“林鹤的银簪突然自发飞向深渊,簪头镶嵌的磁石吸出个青铜浑天仪。当仪盘转动到“癸“位时,众人被强光吞噬。

再睁眼时,他们跪坐在禁言司癸字库废墟中。琉璃怀中抱着半截黥面针,针体上浮现出弟弟最后的胡语诗。韩七的残手正在渗出新疤,那形状分明是《鹤逇集》第十七卷的篇目名。

林鹤突然发现掌心不知何时多了行小楷:“诗骨焚尽处,鹤影照流年。“而远处传来新一批药人的木轮声,混着青铜活字碰撞的清响,如同某种跨越时空的唱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