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世新“嗖”的一下,从锦墩之上站了起来,动作异常迅捷。
他两眼立刻一红,语带哭腔道:
“谢陛下为臣做主!”
“慢慢道来!”
赵世新立于殿前,思忖了一番,缓缓开口说道:
“臣一心为了筹措银两购买马匹,早已分身无力。”
“于是臣派了前军都督府指挥佥事,也就是微臣的小犬,前去骡马市登记一下可堪合用的马匹有多少。”
“这样一来,银两一旦筹措到位,便立刻可以用于购马,如此方能及早让马军恢复战力,拱卫京师!”
“可谁曾想,小犬在骡马市竟然发现有新科进士和鞑子勾结!
......臣惭愧,一来臣教导小犬无方,二来这鞑子武艺高强,小犬双拳难敌四掌,最终难敌他们人多势众!
而且,那新科进士仗着自己家中有人在刑部位高权重,庇护鞑子。
小犬为国尽力,双手重伤,无可奈何之下,让那些人跑了!
还请皇上,为我儿坐主!
这些鞑子不是冲着吾儿而来,他们是冲着京营而来,若非小犬提前发现,京师危矣!”
这一长串的故事,听得万历心惊肉跳!
自家京师尽然鞑子横行,还把自家人忻城伯的世子给打了?
那还不翻了天了!
竟然还有朕钦点的新科郎官牵涉其中?
万历“唰”的一下,正身而坐,他心思速转,上一次鞑子在京师横行,还得追到土木堡之变,难道现在局势糜烂至此!
于是,万历皇帝冷声喝道:
“岂有此理,这朕的京师成了鞑子的天下了么,这骆思恭是怎么办差的!”
“立刻让他滚来见朕!”
-----------------
少傅、太子太傅、后军都督府左都督、兼掌锦衣卫都指挥使骆思恭,人在家中坐,事从天上来。
作为锦衣卫大都督,本不用去卫衙坐堂。
此时已是正午之后,他正在骆府中悠闲的听着小曲,不曾想却被一个黄门小太监打断,说是圣上急召。
心想也不知出了什么大事,不敢怠慢,赶紧换好常服,匆匆往宫中赶去。
骆思恭一向办事干练,小心谨慎,自从万历四十年开始署事锦衣卫,至今已有七年之久。
身为世袭锦衣卫千户,武举出身的他在如今这个年头,能爬上锦衣卫都指挥使一职,其中的艰辛冷暖只有自家明白。
本来作为嘉靖朝第一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骆安的后人,又袭了千户一职,少说也能录个实职用事。
当年兴王朱祐杬于弘治七年就藩湖广安陆,朝廷从京畿亲军卫里,也即金吾卫、羽林卫、燕山卫、大兴卫等卫,点了六百人作为护卫随同就藩。
这六百人中,最有名的便有骆胜,骆安之父和陆松,陆炳之父。
待到世宗继位,立刻大规模的改组了锦衣卫——理由,不言自明。
从原先的王府护卫之中提拔了四十三人进入锦衣卫,全部世袭,且身居要职。
嘉靖二年之时,立刻让已经袭职正五品千户的骆安成了锦衣卫大都督。
从此,这锦衣卫便成了湖广人(嘉靖朝时,基本都是出生于湖广的王府护卫第二代,类似嘉靖本身)的天下。
可这事,从隆庆开始就起了变化。
由于接连两任首辅,高拱和张居正权倾一时,因此这锦衣卫的任命权力,渐渐的移转到了文官手中。
自此之后,隆庆、万历到天启,历任锦衣卫都指挥使,除了嘉靖末年的成国公朱希忠以外,全是文官恩荫子弟任职——
刘守有乃嘉靖朝兵部尚书刘天和之子;许茂桅乃正德朝兵部尚书许进之曾孙,嘉靖朝兵部尚书许论之孙;王之桢乃万历初兵部尚书王崇古之孙。
所以,到了骆思恭之时,不仅文官子弟掌管锦衣卫,而且卫内的湖广老人又纷纷凋零,这骆思恭自此无人扶助,仅空有一个袭职。
若是不能实授,这骆家将不可阻挡的滑向家道中落。
但骆思恭能成为隆庆、万历、天启三朝之中,唯一一个以锦衣卫世袭成为大都督的指挥使,自然有他过人之处。
为了能得到一个实职,骆思恭就读京卫武学,参加了武举,不出意外中了武举人。
从此,开启了他在锦衣卫之中的高光生涯。
而此时的他,正紧赶慢赶的朝宫中奔去。
过了两刻钟的时辰,大都督骆思恭终于来到了启祥宫。
当骆思恭看见京营总督和几位提督同时在侧,心中大吃一惊,看来今天这事乃是京营大事。
抬头望见陛下脸色不佳,赶紧见过大礼,不吭一声,等着圣上问话。
“京中可有鞑子奸细?”
万历上来的头一句问话,就让骆思恭心惊胆颤——这京师出鞑子奸细,咱怎么不知道啊!?
可这事,又是他没法回答的,皇上这么问——那肯定是有,自己不能明着说不知道。
可自己同样也不能说知道啊!
不然,你为何知情不报?
更要命的是,万一自己随口一说,和皇上心中的鞑子对不上咋办?!
看来这有细作的消息,一定是忻城伯给通报的!
莫非这赵世新想要给自己上眼药?
骆思恭思绪快转。
不过,他既然能成为锦衣卫大都督,自然有异于常人之处。
瞬间便想好了回答,于是恭敬的说道:
“辽左失利,虏寇猖狂。河东之地,据辽东锦衣千户和塘报回报,已多有奸细潜入出没。”
“奴酋向京师之地,派遣细作,几成定势。”
“因此,微臣已于锦衣卫内多有布置,责令各等户所,全体官旗,警惕周边,严加稽巡。”
“务必将潜入细作一一缉拿归案,不容有失!”
万历闻言之后,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不过依然问道:
“可忻城伯说,在骡马市有鞑子细作出没,还勾结朝臣,打伤了忻城伯世子......”
“这事,你听说了么?”
骆思恭听闻之后,心中暗道,果然和忻城伯有关。
只是,没想到是这么个事——可这天底下,有这么嚣张的细作?
骆思恭一听,就觉得这事甚为蹊跷。
可为官多年的他,自然知道,这份怀疑不是现在当着皇上和忻城伯的面可以盘托出的。
只是此事,皇上甚为重视,自己现在又不能当众反驳......
于是,他思索一番,好整以暇的说道:
“世子被殴打,事关朝廷颜面;京中细作出没,事关京师安危!”
“此两事绝不能小觑,必须调集人力——京中精锐缇骑和番子,调查此案!”
这骆思恭不愧是宦海浮沉多年,一开口就把一件事情,四两拨千斤的分成了两件事。
一件是抓朝臣,一件是抓鞑子。
他随后说道:“臣建议由臣的锦衣卫和卢受卢公公指挥的厂番共同缉查,抓捕朝臣和细作!”
“如此,既可以减少疏漏,也可以尽快还京师朗朗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