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此公,路中悍鬼也

大司马、幽州牧刘虞之子,侍中刘和,在南阳的鲁阳袁术大营中已有大半月。

他心中现在十分后悔,为什么不听天子的劝告,直接前往幽州呢?

这一路过来南阳,他经过了不少的地方,充分见识到了袁术袁公路的治政水平。

南阳郡为天下辐辏,向来是富饶之地,号称“割周楚之丰壤”。郡中极盛时有五十多万户,口两百五十万余,比整个幽州十郡的总和还多。

然而,如今却是处处萧条,道上不时有强征民财的税吏,以及没在尘土中的饿殍。

他甚至还遇见过好几拨人群,正逃往三辅地区……这些人难道不知道,统治三辅的董卓,素有暴虐之名,曾经把北边的河南郡霍霍一空?

然而,想想如今三辅的情况,还真是这南阳郡没法相比的。

据这些人在谈论中透露的意思,逃往州内南郡、江夏郡的人更多,也有不少人逃进山中,继而沦为盗贼祸害附近,有的闾里已经荒无人烟。

如此惨淡的情形,当即让刘和对袁术的印象有所破灭。

他认为,正直忠贞的人,治政必然不至于此。

刘和原本想转头返回,却听到税吏声称,后将军袁术正在为前河南尹朱儁补充兵力辎重,助他重新打回雒阳,是以在郡中征收军资军费。

这让他心中重新对袁术生出一些期待,继续带着随从来到了鲁阳大营。

才接触了没几天,他就更加确信,这位后将军,绝非他之前所认为的正直忠贞之士。

此人奢靡无度,虽在军营之中,亦建起高楼大屋,为其日常视事、起居之所。

屋中畜有侍女媵妾多人,偶有现于人前,皆是罗纨缠身,金玉为饰,极尽奢华之状;更遑论他自己,衣饰之精美自不必说,甚至很少有重复的装束。

起居用度既如此,饮食自然也不一般。刘和曾得他数次招待,每次都是酒肉满案,非万钱难以筹备,此人尚且还慨叹没有下筷子的地方。

刘和的父亲刘虞向来节俭,已成了自家门风。他耳濡目染,对于袁术的这些行径,自是看不下去。

再想起他治下的惨象,其对比就更加强烈。哪怕有再好的佳肴当前,刘和也难以下咽。

至于前河南尹朱儁,据袁术自述,确实是给了他五千士卒,半年辎重。可他在郡中那番聚敛,收上来的资财,估计不知道是这些耗费的多少倍罢!

刘和试探着说起了兵进武关、驱逐贼臣的事情,袁术颇有侠气的满口答应。

但他紧接着就说,军中缺少骑军,大司马刘虞治下的幽州,向为骑军所出,曾多次受到朝廷征调。如今可否请刘和去信其父,调拨数千骑过来共襄此番盛举?

否则只凭招募的步军,恐难与董卓麾下的凉、并骑军抗衡。

这本是刘和计划中的举措。可他自己的意愿是一回事,袁术这形同勒索的行径算什么呢?

依他在郡中的聚敛之态,刘和非常怀疑,幽州骑兵一到,是否会被其直接吞并到麾下。

想到这里,刘和很快就待不住了。

他以兹事体大、需要亲自前往幽州敦请为由,准备离开南阳,一路沿官道向北,看是否能掐着时间,截住前时让鲜于银带信敦请的幽州骑军。

结果却被袁术强行留下,形同软禁的人质,一晃就是半个月过去。

袁术让他写信,他也依言写了。

想来父亲收到信后,见他居然重复求援,或能想到其中的一些端倪,进而和袁术理论……

这日他百无聊赖的待在房中,袁术又来请他赴宴。

招待的依然是金盏美酒、漆盘珍馐,刘和随意的陪了几盏,即以不胜酒力为由,准备告辞。

袁术却少见的叹了口气,出言向他问道:“伯平可知近日河北之事么?”

刘和略带讥讽的应道:“在下成日坐观户牖,如何得知?”

袁术重重的把酒盏往案上一顿:“伯平固然不知,我却也没有想到!家中那个婢生庶兄,忝为讨董盟主,居然置道义情谊于不顾,悍然破盟夺取了韩馥的冀州基业!”

他称呼袁绍,常以庶兄、婢生子代替;至于韩馥那样的袁氏故吏门生,地位虽至一州州牧,亦是直呼其名。

刘和听过几次,已经不以为怪。

然而,紧接着他的神情忽然一滞,想起了天子给他的口谕:

“袁绍不可信任,必将破盟谋取冀州,早晚有验。”

这是口谕中的第一条。如今一个多月过去,居然真的就这么应验了!

他压下心中对袁术的芥蒂,连声请教道:“如何就发生了这等事情!将军可知其中究竟?”

“我也是近日才得知,”袁术叹道,“有从弟袁叙,为渤海郡丞,代那婢生子守其本据,曾参预其谋。”

“据他所言,是那婢生子联络幽州公孙瓒南下,许以冀州之半。两人成犄角之势,一同威胁韩馥。韩馥胆小无大志,又为那婢生子麾下迷惑,于是拱手让出冀州。”

听说此事牵涉到公孙瓒,刘和又想起了天子的第二条口谕:

“公孙瓒性格刚强,与大司马殊异,州内恐有冲突,宜早遣之。”

莫非,这口谕也即将应验?

袁车骑既然许以分割冀州,那公孙瓒自然就要离开幽州、脱离父亲的大司马府了罢?

他连忙问起事情的后续。

袁术嗤笑一声:“公孙瓒亦是愚蠢,居然相信那婢生子,白白为人作了刀枪!”

“许诺的地盘倒是给了,却只有渤海一郡。是那婢生子委托袁叙,把自己的太守印绶送予公孙瓒的从弟、行校尉公孙范,并晓以大义说,河间、安平、甘陵三国,皆汉室宗亲之封藩,岂敢私相授受……此言岂不可笑!”

刘和微微颔首。

汉室分封的王国,诸王皆不预国事,坐食赋税之半为王俸而已。国中大小事务,皆由朝廷派遣的国相管辖,除了名目以外,与郡并无什么区别。

实际上,连渤海郡也一度变成王国。袁绍领渤海太守后不久,董卓即废刘辩为勃海王。

“韩馥这一让冀州,便有了一些妨碍,”袁术继续说道,“伯平所请之幽州骑军前来南阳,需穿越冀州数郡。若依然是韩馥持州,他必不敢从中作梗;可如今换了那婢生子,得知骑军的目的地,恐怕会起意截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