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雾泛着青铜色，每吸一口都像吞了锈渣。陈三水拄着洛阳铲当拐杖，铲头沾着的黑血正凝结成珠，落地就长出铜钱大小的苔藓。我们绕过断崖时，苗寨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檐角牛骨全数断裂，吊脚楼下堆着七具脖颈扭曲的尸体。
“是草鬼婆的七蛊阵。“陈三水摸着尸体后颈的针眼，“她们在封寨......“
话音未落，寨中传来骨铃声。二十四个戴傩面的村民踏着禹步走出，手中铜铃系着人指骨。为首的傩公突然摘下面具，露出石阿公腐烂半边的脸：“迎器奴归位！“
陈三水突然跪地干呕，吐出的黑血里那颗青铜种子已长到拇指大小。我扶他躲进竹楼，发现神龛上的避邪镜裂成八瓣，镜面用血画着陈三水的生辰八字。
“这是换魂阵......“陈三水抹去嘴角血渍，“他们要让我当器皿......“
楼下传来刨木声。透过竹地板缝隙，看见村民正用青铜凿子雕刻人偶，偶身缠着我们的头发。陈三水撕开墙上的苗历，在背面画出逆八卦：“子时三刻，破阵眼在......“
瓦罐炸裂声打断话语。草鬼婆的尸身撞破竹窗，她腹腔钻出的血色藤蔓卷住陈三水脚踝。我抄起火塘铁钳烧红，藤蔓遇热收缩时带出个青铜匣——正是暗河沉棺里那个。
匣盖自动弹开，里面躺着具蜥蜴大小的铜尸，面容与陈三水别无二致。铜尸突然睁眼，寨中骨铃应声炸响。陈三水夺过铁钳刺入铜尸天灵，脓血溅在苗历上显出路线图：“去祭坛......“
夜雾浓得化不开。我们贴着墙根潜行，沿途竹楼门缝渗出青铜色黏液。经过晒谷场时，看见石阿公正在布置法坛——九具青铜棺呈北斗状排列，棺盖上刻着陈家九代人的生辰。
陈三水突然抽搐，皮肤下凸起蚯蚓状的纹路。他扯开衣襟，心口的淡红疤痕正在渗出血珠，血滴落地竟长出青铜菌丝。“快......把我绑到祭柱......“
法坛中央立着青铜柱，柱身缠着浸过尸油的麻绳。我刚绑好陈三水，石阿公就摇响招魂幡，二十四傩面村民从雾中浮现，手中铜铃串成人骨念珠。
“开棺！“石阿公挥动断臂。青铜棺盖齐齐滑开，九具镇魂尸直挺挺坐起，他们胸口的凹陷处伸出青铜根须，尽数扎入陈三水心口。
陈三水发出非人惨嚎。他的瞳孔分裂成复眼，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青铜化。我砸碎墙角的酒坛，烈酒泼向法坛，火折子扔出的瞬间却被石阿公的藤蔓击飞。
“戌时三刻到......“石阿公撕开胸膛，露出里面跳动的青铜心脏，“请老祖宗......“
九具镇魂尸突然爆裂，青铜碎片在空中聚成陈玄礼虚影。陈三水挣脱绳索，青铜化的右手插入自己心口，扯出团跳动的血肉：“陈家的债......还给你......“
血肉掷向虚影的刹那，整个苗寨地动山摇。青铜菌丝从地底喷涌，缠住所有活物。石阿公发出最后嘶吼，他的青铜心脏被菌丝刺穿，化作滩腥臭脓水。
陈三水瘫在祭柱下，身上的青铜纹路片片剥落。我扶起他时，发现他左眼完全变成青铜色，右脸却年轻了十岁：“去烧了寨子......菌丝怕火......“
火把扔进晒谷场的谷堆，烈焰顺着青铜菌丝蔓延。我们逃到后山时，整座苗寨已成火海，那些燃烧的菌丝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声响。陈三水突然跪地，呕出大滩黑血——血中那颗青铜种子已长成人形。
“埋了我......“他抓起工兵铲塞给我，“趁还能控制......“
后半夜的山风格外刺骨。我跪在土坑前，看着陈三水自己躺进去。他青铜化的左眼映着火光：“记得用桃木钉......“
第一铲土落下时，他的衣襟突然钻出血色藤蔓。坑底传来闷响，陈三水用最后力气撞向岩壁，青铜化的半边身体碎成渣滓。我把剩下的半截尸体拖出来，发现他右手的墨玉扳指已碎，里面藏着片青铜简。
简上刻着真正的破咒之法——以器奴心血，浇灌青铜树根。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我背着陈三水残躯来到古墓入口。暗河改道冲出的裂谷中，那棵青铜树正开着人面花，每朵花芯都嵌着墨玉扳指。
陈三水的残肢突然抽搐，仅剩的右眼流出黑血：“挖开树根......“
青铜铲触及树根的瞬间，地底传来万马奔腾般的轰鸣。血色藤蔓缠住我的脚踝时，陈三水用牙咬开手腕动脉，血溅在青铜树上：“陈玄礼......你输了......“
整棵青铜树开始坍缩，人面花接连爆裂。我拖着陈三水逃出裂谷，身后传来天崩地裂的巨响。晨光刺破浓雾时，青铜树已缩成丈许高的幼苗，通体布满陈三水的面容。
“要......要定期浇黑狗血......“陈三水气若游丝，“否则......“
他垂落的手掌上，最后一块青铜斑痕悄然消退。我背起轻如孩童的尸体走向山外，没注意到裤脚沾着的青铜菌丝正悄悄攀上脊背。远处新生的青铜树下，一颗人面果实正在晨雾中裂开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