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大戏开场,陈小任立马搬来个小板凳坐下瞪大眼睛聚精会神地看起戏来。
这道士究竟有何本领,竟敢如此威胁戏精?
戏精又会作出何等反应?
陈小任满怀期待。
却不想,下一刻,场上的刘子睿只是微微一笑,向那道人抛了一个媚眼,那摆了半天造型的道人便将桃木剑一丢,豪放地撕开道袍,袒胸露乳上前咿咿呀呀同她唱起二人转来。
原本对这位道长抱有极大期待的所有人都惊得眼珠掉了一地,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
只有四个道童在四周急得直叫唤:“师父,师父!”
那戏精许是见这四个道童着急他们师父,眼波往他们身上一流转,四个道童便也吱吱呀呀地叫着像四只猴儿一般上台翻着筋斗蹦蹦跳跳跳上法坛参与起演出来。
四周围观的刘家主仆顿时慌作一团。
有的躲到了门廊后,有的藏进了花丛里。
刘夫人担心儿子,没察觉到这些,只见道人靠不住,便慌了神,急忙喊道:“睿儿,睿儿,快放了我的睿儿!你这妖怪,有什么你倒是冲着我来啊!”
下一刻,戏精往她这边看了一眼,刘家一干主仆便各自拿起各种家具、法器,叮叮当当地敲打着,直接给这一出大戏配起戏乐来。
不管是蹲在角落里的还是躲在门廊后的,所有人都成了这大戏台上的一份子。
一场大戏,齐活了!
呃,连观众都没缺,虽然观众只有一位,那就是坐在小板凳上津津有味看着这一幕的陈小任。
人多眼杂,那戏精起初也没有察觉到陈小任的异常,继续在法坛上唱着:“那一日……三皇庙会……”
唱到这里,她眼波流转,终于转到了陈小任身上,两个小童大眼瞪小眼,瞪了好一会儿戏精才终于察觉到竟然还有个小娃娃没入戏,立马眉目含春,一眼狠狠地瞪了过来。
【戏精对你使用入戏失败,即将对你发动攻击。】
提示音终于来了!
便在这时,场上剧目突然一变,由文场改成了武场。
几个道童“切切起切起切切”地翻着跟斗朝陈小任围了过来。
旁边的刘员外也“哇呀呀呀呀呀”地拖着长音,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杆八尺长的木棍,舞起枪花向陈小任扎来。
眼见刘员外那胖滚滚圆溜溜的肥硕身躯将一杆银枪运转得上下翻飞,如同穿花蝴蝶一般灵动非凡,甚至还垮嚓一下在骨头裂响声中耍了个劈叉!
陈小任都快看呆了,只觉得胯下有点凉凉的,显些忘了躲避刘员外迎面扎来的一枪。
这时四个小道童也围到了他身边。
陈小任来不及再欣赏这精彩剧目,本能地头一撇躲开了刘员外的一枪,腰一猫,连滚带爬从四道童之间的空隙钻出了包围圈。
戏精立马又控制着四周的大人向他扑来。
陈小任身娇体柔个子小,在人群中桌子下廊柱侧钻来钻去,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从众人的包围之中钻出去。
躲闪间,他也终于看到一个刘氏家仆手上提着的一面铜锣上面出现了提示:【醒神锣,可令人神魂清醒,涤清妖邪之气。】
可惜那个家仆眨眼之间便冲出老远,此时场面上人数众多,还全被戏精操控着捉拿陈小任。
陈小任一时半会儿也没法往那边追,只好继续在人群中闪躲着寻找机会。
十几个追的,一个逃的。
不一会儿,刘府这座院子就被陈小任以一己之力弄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翻倒的桌椅,飞扬的香灰纸钱,加再上天色又暗了下来,偌大一个院子,三步开外,几乎不能视物。
混乱之中,陈小任不知何时已悄悄躲到了侧翻的供桌下面,抱着一个上供的卤猪头一边啃着,一边睁大滴溜溜的大眼睛察着外面混乱不堪的景象。
“嗯麻麻……”
猪头真香啊!
同时,他手边还放着一根不知从哪捡来的凳子腿,时刻准备着。
就这么边吃等边,好不容易等到那个提着醒神锣的徐家仆从自己面前跑过,陈小任瞅准机会钻出供桌就往醒神锣上砸出一棍。
“duang!”的一声鸣响,好似一道中止符落下。
被戏精控制着四处乱跑寻找着陈小任的众人顿时浑身一震,有的直接晕死过去,还有的萎靡不振摔倒在地神智不醒。
而咿咿呀呀唱着戏的戏精本尊也是站立不稳,一下子扑倒在法坛上。
陈小任钻出供桌,抢过醒神锣,另一手拎着凳子腿,嘴里还叼着半拉猪耳朵,边走边嚼来到戏精面前。
“方才唱到那书生邀你去看戏,下面呢?”陈小任问道。
戏精愕然看着他。
陈小任将凳子腿凑到醒神锣上划了划,威胁道:“好好唱完你的戏,不然休怪小爷不客气!”
光是凳子腿在醒神锣上划过的声音就已经让戏精难受得直蹙眉。
她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为何那些小道童带来的小小铜锣竟在这个小娃娃手中发挥出如此巨大的威力,明明方才他们也敲锣打鼓来着!
但她也很清楚,今夜自己若不从了这小恶霸,只怕是要吃大苦头了,只得泫然欲泣地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随着戏精将妖术收回,院中所有人全都晕了过去,只有陈小任一个人抱着只大猪头,坐在一张条凳上看着戏精哼哼哈嘿地唱了下去。
乡下实在没什么娱乐活动,好不容易来了个会唱戏的妖怪,戏都已经唱了一半,陈小任岂能让她断更?
要解救刘员外全家和他请来的那些个道士也不急在这一时,他们只是被戏精迷惑了神智,并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损伤。
呃,除了方才刘员外那个劈叉耍得炫酷了些。
又菜又贪玩的陈小任也没想到,他以为看了一半的戏,其实只是个开头而已。
整个故事其实是一出悲剧。
大体是说一只修行有成的狐狸偶然有一次跑到大山外围,正巧遇到三皇庙会,看完了庙会上一出精彩的戏剧,从此便迷上了戏曲。
每逢庙会必到不说,自己也咿咿呀呀地学起戏来。
狐狸迷的是戏吗?
当然不是戏,而是戏中那些催人泪下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
很快,狐狸就把庙会戏班演的所有的戏都学会了。
不知道是为了看新戏还是为了体会那些戏中令人羡慕的爱情。
狐狸最终决定找个书生来帮自己写新戏。
她变化成一个美艳动人的女子步入红尘人世间,却发现了更好玩的事情。
她将自己伪装成雨夜赶路要投奔亲戚却寻人不遇的贫家女子、被山贼截杀孤身逃脱的富家千金,有时会遇到好人,有时会遇到坏人,每一次遭遇,都是一出全新的戏码。
这真实之戏可要比那些编排之戏好玩多了,每每有新意不说,还经常能遇到出乎她意料之外的转折。
慢慢地,正经地戏码她也看腻了,她开始玩弄人心,遇到坏人就假装自己是贞洁烈女,以死相逼,偶尔居然还真能逼得几个坏人迷途知返。
遇到好人就假装自己寂寞空虚难耐,也能总勾引得几个好人化身禽兽。
她开始坏人本性,遇到美满的家庭就想办法害得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遇到侠客就想办法让他身败名裂沦落为过街老鼠,遇到坏人就迷住他,让他浪子回头重新做人,然后再弃他而去……
直到有一天,她遇到一个年轻英俊的和尚。
狐狸坏过人心,却还没有坏过道心,便想拿这和尚来试一试。
换种说法就是这狐狸想要作死,挑战一下高难度。
然后果然不作就不会死。
不久之后,当地发生洪灾,官府尸位素餐,狐狸化身成一位行走江湖的女侠,跟着和尚组织百姓抗洪抢险,灾后又四处奔走为百姓筹措粮草,助百姓重建家园。
在这相处的过程中,狐狸不知不觉就沦陷在和尚善良乐观,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能积极面对的人格魅力当中。
可惜,不管她再怎么主动靠近,最终也只能获得和尚的友谊,无法让他突破清规戒律一步。
狐狸和和尚相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从青春年少直到人老珠黄,和尚对她始终以礼相待,或许得不到的才是最珍贵的,狐狸不离不弃,陪着和尚走到了人生尽头。
弥留时刻,老和尚让弟子将狐狸唤来,屏退左右问了她一句:“为何要到人间来历这红尘劫。”
狐狸恍然大悟,这才知道原来老和尚早就看穿了她的真实身份。
可她还是不死心,她问和尚,如果她不是妖而是人,和尚是否会为她还俗。
和尚没有回答,只说让她回山中去,以后不要再出来了。
狐狸等到最后也没有等到答案,问到最后也没有问出和尚的心意,就将自己的经历编成了一部戏。
她带着这部戏走遍大江南北,上至皇宫王府,下至市井街头,戏上演了无数遍,狐狸也从看客口中听到了无数答案。
有人说和尚心里是有她的,不然最后不会让她回到山中去。
也有人说,和尚早就看出了狐狸不是好东西,拖着她在身边,就是为了感化她不让她再去害人。
还有人说,其实和尚的师父是金刚罗汉,早就想除去狐狸为民除害,全靠和尚苦苦哀求,将狐狸护在身边,这才保下狐狸一条性命。
戏剧上演了上百年,狐狸听了无数答案,最终也不知道哪一种答案才是真相,或者说哪一种答案才是她想要追寻的真相。
她一生只成了这一部本命戏。
死后便化成了一只戏精,跟着这部戏继续聆听着一众看客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