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红灯笼高高挂

街头人声鼎沸。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与夜晚的阴森截然不同，白天的亡人镇一片繁荣景象。

亡人镇在常人听来不过是一座小城镇罢了，但事实上亡人镇的规模要大得多，每一家在亡人镇做生意的，但凡开张必须往店头挂灯笼。

光是安魂铺所在的游魂巷，放眼望去便是挂满墙头的灯笼，缥缈的灯火至少蔓延出四五里去，更别提整座城镇。

宋仁刚一走出铺子，恰好看见对面猪肉铺猪屠户正磨刀霍霍向肥猪。

【猪屠户的猪肉铺：亡人镇最好的肉铺，整个食坊所有酒楼宴席的供应商，据说他家的猪肉是最新鲜的，就连面鱼李都称赞他家的肉馅做出来的包子最香，只可惜没人知道他是从哪家农户买的猪。不过有人曾听到他曾酒后失言，声称自家猪肉的秘密藏在那把他永远都浸满鲜血的屠刀上……】

“哟，安魂铺的宋小子，今儿还活着呢？”

感受到宋仁的目光，磨好刀的朱屠户猛地一刀剁在案板上，脸上挤出笑容。

剁肉声不绝于耳，满脸横肉的狞笑比哭还难看。

宋仁收回视线，摸了摸鼻子，也飙了句垃圾话。

“借您吉言，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这不是油灯铺张掌柜死了，给咱家送生意来了，朱爷您有空要不也来照顾照顾生意呗？”

每一次和猪屠户碰面，宋仁都会感觉身心不适。

在诸多牛鬼蛇神的统治下，这世界基本上没几个正常人，大部分人看着都跟变异了似的，更别提那些随意向牛鬼蛇神献祭的信徒了。

就拿这朱屠户来说，不知是不是杀孽造太多，沾染了煞气，浑身肥膘粗鬃，满是褶子横肉的脑袋看着比那铁钩上挂着的都更像猪头，身上那股猪骚味更是盖都盖不住。

更关键的是，自从宋仁来到安魂铺，每次从他肉铺前路过，他都会用垂涎欲滴的眼神看着宋仁，像是在看一块上等的好肉，搞得宋仁心里头一阵发毛。

不过这游魂巷本身也没几家做正常生意的，师傅的威慑在，他们也不敢对他做什么，只当看不见就好。

“咚！咚！咚！”

就在这时，猪屠户剁肉的力度加大了几分。

“张掌柜的事儿我可听说了，死得蹊跷，那老疯子这次舍得让你这根独苗儿去收尸了？”

“师傅他老人家可忙，这种小事儿交给我就好。”

宋仁心中微沉，面儿上打了个哈哈。

朱屠户笑得更开心了，眼珠血丝蔓延。

“红灯坊那地可邪性，扒那些骚娘们儿肚兜容易，能全须全尾出来才算好汉。不过没事儿，你要是死了，我会托老疯子把你尸体送到我铺子的，你身上的气味，可比之前那些小家伙香太多了……呲溜！”

朱屠户说着，嘴角淌下晶莹粘稠的涎液。

宋仁眼皮狂跳，连忙转身开溜。

妈的，口水都止不住了，再待会儿别真给弄去做成臊子了。

心中一阵骂骂咧咧，宋仁走出游魂巷，朝着红灯坊的方向赶去。

…………

宋仁背着叮当作响的棺材，穿行于街坊。

街道胡同四通八达间无比冷清，一路上他感受到四处投来厌恶、忌惮和恐惧的目光，就连角落里满身脓疮、人嫌狗烦的福寿佬都得挪身拿屁股对他。

无论是在哪里，像刽子手、仵作、杠房这类捞阴门的营生都是无比晦气的。

厌恶归厌恶，也没人敢随意招惹。

顶着各式各样的目光，宋仁来到了红灯坊。

便是清晨，红灯坊里面仍门庭若市。

昨日发生于坊中的命案，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大爷们的兴致。

也正常，人生在世，食色性也。

红灯坊是什么地方？

勾栏听曲，红粉青楼之地。

放眼望去，浓妆艳抹的窑姐儿们打天刚蒙蒙亮就站在院门口揽客。

瞧瞧那从板门里伸出来的大白腿，瞧瞧那汹涌的胸襟……

成何体统！

简直世风日下！

宋仁咂摸着嘴，差点就兴冲冲地闯进去看一看了。

仅存的理智让他在坊市门口站住了脚。

他是来收尸的，可不是来寻欢的，而且连那凶神恶煞的朱屠户都放言这儿不简单，他毫无准备地闯进去还能有好喽？

宋仁曾从师兄以及师傅口中听闻过，在亡人镇有好几个区域的势力不好惹，比如赌坊，比如水鬼河，又比如……面前的红灯坊。

红灯坊的那些老鸨娼妓们，最擅长的就是蛊惑人心和勾人情欲。

别看这些大爷们都红着眼猴儿急地往里钻，但实际上大都被粉艳气息迷了心智，满脑子只为贪享一时欢愉，最终下场就是耗尽钱财精力甚至性命。

曾有自诩坐怀不乱的公子哥，不信这红灯坊的女人真能勾魂，带着手底一众支挂大摇大摆地闯进去，声称要砸了这儿的场子。

一行十三人，其中几位支挂还是身怀道行的武夫，就这样没了声响。

结果几天后，有人在红灯坊最大的风月场所仙乐楼看见，那个曾一身正气的公子哥已彻底身陷情网欲望，连同着手底下那几位支挂，都仿佛被人吸干了精气，壮硕魁梧的躯体如今骨瘦如柴，和发情期的畜生一般无二，哪而还有半点人样？

自此，这位公子哥再没能着走出红灯坊。

这简直就是谋财害命的勾当，难道没人管一管？

还真就没人管。

前朝颠覆，新朝未建，如今在这片群神无首的混乱土地上，牛鬼蛇神割据土地，开宗立庙，收敛香火，互相厮杀。

但凡生灵群居之地，皆有神灵掌控庇佑，各立规矩。

诺大的亡人镇，其实就是从水鬼河码头边的宵夜摊贩和避风塘发展而来，因为南来北往的商客，漕工脚夫，江湖人士路过此地时在此聚集，久而久之便聚敛了人气。

后来一位名为三眼大姥姥的神灵看中了人气，成了此地的地头神，开堂立庙建了亡人镇，才发展到了如今的规模。

不同地头神的地界，有不同的规矩。

亡人镇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不论身份背景，不论是逃犯还是良民，亦或者是各类牛鬼蛇神，只要拳头够硬，荷包够鼓囊，就能在这里划下一亩三分地。

所有在这讨生的人，皆是将脑袋悬在裤腰带上，别说碰上奸商黑店，纵是路上随意行走，都有可能冲撞邪修妖人，被人当场打杀了祭五脏庙。

死了就死了，只怪拳头不够硬罢。

大姥姥享受香火供奉，庇佑着整座城不受荒野妖邪侵害，而城内则民风淳朴，百无禁忌。

别的不说，就安魂铺所在的游魂巷，也不见得干净到哪里去。

不然的话，铺子里的伙计如今怎么就剩他一个了？

不过师傅总归是需要有人替自己干活儿的，不会随意让他们送死。

大部分情况下，师傅让他们负责收敛的尸体相对来说都是比较安全的，太过危险的地界都是自己亲自前去。

现今师傅不知去向，压力瞬间来到他肩上。

一眼望进去，红灯坊两侧院落门口挂着一盏盏的红灯笼，殷红如血；猩红的灯光映射着冷清，带着一股妖异的气息，让人望而生寒。

这是宋仁第一次来红灯坊，无数意志坚定的风流浪子最终都化作那美人的裙下枯骨，他可不觉得自己意志力比其他人坚定。

因此他并未急着进去，打算先用测吉演凶术探探路。

测吉演凶术，具备通阴和演天两种功能。

宋仁瞳孔坍缩，他选择使用演天之能，推演接下来发生之事。

10点香火化作香炉烟雾，血液开始沸腾。

走马灯般的画面，于眼前浮现。

【你站在红灯坊的入口】

【犹豫再三，你选择踏入了红灯坊。】

【红灯坊乃风月之地，走在大路中间，你察觉到四周投射来充满欲望的眼神，周遭不时有白花花的大腿和纤纤玉臂从门缝中伸出，撩拨着你的心弦，空气中弥漫着桃粉香气，勾起你潜藏心底的情欲。】

【前方一间院落门口，你的目光被一位穿着高开叉短袖旗袍的美艳女子，你心中情欲冲昏理智，晕乎间跟着对方进了屋子。】

【烛光晦暗，乐曲悠扬，除了那旗袍女子外，沉香萦绕间，又有几位绝色女子扭动着纤细腰肢围绕上前，你放浪形骸地笑着，双臂环绕美人腰肢。】

【你彻底沉醉于这香甜气息，忽觉浑身不断下沉，手脚轻盈，仿若失去重量般，不知何时起身边尽数躺着身形婀娜的裸女子，手脚如游蛇般缠绕在你身上，越缠越紧……】

【耳鬓厮磨间，你看到怀中红粉佳人血肉无踪，化作烂肉骷髅，胳膊手指紧紧搂住你身体脖子，不管怎么挣扎也无法挣开。】

【你被缠绕到窒息。】

【你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