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口出狂言 笃行致远

昔年稚气今难觅,眉眼依稀辨旧颜。

张栩注视着眼前的少年,记忆中那个爱哭鼻子的孩子已然模糊。

出于同乡情谊和前辈责任,他不时通过藤泽一就了解柏寒的成长。

从跳级到院生B组,再到保持全胜纪录,张栩都有听闻,但这些消息终究只是纸面文字。

直到此刻,张豊猷口中“连胜两位新锐职业棋手“的战绩才让他真正意识到,当年那个在抽泣的小不点,已然蜕变成值得重视的对手。

“柏君的棋力确实惊人。“内田修平苦笑着摇头,“上午的对局我全程被压制。原以为安斋君能挽回颜面,结果他的大龙反倒被屠得更惨。“

这番自嘲引得众人哄笑,却让张栩的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温和地看向少年:“看来待会我得打起精神了,输棋毕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请名人务必全力以赴,不要留情。“柏寒的声音突然响起。

这句话像一粒石子投入静水,在场众人顿时屏息。

藤泽一就急忙呵斥:“放肆!怎么敢对张名人这样说话!“

张栩却抬手制止,目光渐渐深邃:“记得在台北那盘指导棋吗?你输得溃不成军,最后还哭成了小花猫。“

他身体微微前倾:“现在不怕了?还是觉得职业棋手不过尔尔?“

“张栩名人,您误会了。”少年不卑不亢,目光诚恳。

话语中似乎带着些乡音。

“我只是想丈量自己与巅峰的真实距离。”

众人恍然大悟的表情中,张栩忽然轻笑出声,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折扇竹骨:“好。“

他声音里的温和褪去,带着些庄重。

“那就如你所愿。那我们都全力以赴,争取下出一盘精彩的对局。”

在位名人的对局,参加研究会的棋手都想观战,再加上对局者全力以赴的约定,更让众人兴趣盎然。

张豊猷见状,干脆用大棋盘把房间一分为二。

张栩和柏寒在一边对局,另一边由他和藤泽一就大盘讲解,内田修平自告奋勇传递棋谱。

在藤泽一就的建议下,对局的棋份约定为让先。双方各持有一个小时的保留时间,之后是一分钟一步的读秒。

看着端坐在身前的少年一脸肃穆,张栩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

两年光阴如刀,将记忆中那个稚气未脱的少年雕琢成如今的模样。

少年身量已拔高半头,曾经圆润的脸庞显出棱角分明的轮廓。唯有那双眼睛,依然清亮如星,却多了几分沉静的力量。

当他直视张栩说出“想丈量真实差距“时,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烧——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而是执着大道的追求。

张栩对这盘棋的期待越来越高了。

柏寒深深鞠躬,当他直起身时,将一口灼热的气息长长吐出。

与当今棋坛第一人的对局开始了!

柏寒以星小目开局,张栩应以二连星。

黑棋第五手在右下小飞挂角,张栩没有小飞应。

在张栩判断,如果这样进行下去,黑棋会拆边形成小林流。

为了打破黑棋的布局意图,也为了试探少年的实力,张栩选择了二间高夹。

柏寒考虑了一下,选择在四路一间反夹,白棋盖压后黑棋点三三,白棋虎住,黑棋爬,白棋再紧紧逼住。

张豊猷看到这个局部的进程,看着安斋伸彰笑道:“这个局部安斋君应该很熟悉。上午柏寒和他的对局中就下出了这个变化,唯一不同的是柏寒选择的是四路逼,而名人下的是三路。”

“当时安斋君选择的是飞出,避免对手封锁。我们看柏寒怎么选择。”

柏寒没有选择安斋伸彰的下法,局势不同,对手不同,棋风不同,对局时选择的下法自然不同。

他将棋子下在二路跳,稳稳地守住角地。白棋则厚实地吃住之前小飞挂角的那颗黑子,黑棋拿到先手转到左下小飞挂角。

“看来柏寒不认可安斋君的下法啊,他选择了稳重地守住实地。”张豊猷笑着打趣道。

安斋伸彰摸了摸鼻子,看到柏寒在这个局面的处理,他也觉得自己的选择并不适当。

“不能说安斋君的选择不好,这个局部的选择只能说见仁见智。”

藤泽一就打着圆场,指着大棋盘:“飞出也是一手棋。柏寒选择单关跳下虽然实地拿的稳健,但毕竟出头慢了一步。”

张栩在左下小飞应,当黑棋二路小飞的时候,他没有选择尖三三的常规定式,而是碰在了小飞挂角的子上。

黑棋扳住,白棋单退,当黑棋继续在三路压时,张栩先在二路扳与黑棋退交换后,在四路强硬扳起。

“名人在这里选择了变招。”

张豊猷接过内田修平递过来的棋谱,“为了接应右下三路的白子,选择这个变化是应有之义。但是后续的进程……”

“黑棋扳了之后压是正常的应对吧,这里不能允许被白棋封锁。但是名人的四路扳很有意思,不怕黑棋断吗?”

藤泽一就略有疑惑:“或许名人的意思是欢迎黑棋来断,毕竟黑棋自身也有断点,看起来白棋不怕战斗。”

果然,柏寒没有断,而是厚实的虎,补住自身弱点。

下边的断点双方好像都没有看到一般,张栩也置之不理,选择在左边拆二。黑棋则转到右上小飞,构成无忧角。

“柏寒下的很稳健啊。藤泽前辈,您的学生真的才12岁吗?这种厚重的棋风更像我这种年纪的棋手下出来的。”张豊猷的玩笑引来一阵轻笑。

“或许是慑于名人的威名吧。”藤泽一就苦笑着说道:“稳健的把战线拉长,确保自己不被一举击溃,是安全的策略。柏寒可能是想尽可能多向名人学习几招。”

确实,柏寒对这盘棋有自己的想法,不是藤泽一就认为的稳健,而是棋份的认定。

即便面对棋坛第一人,柏寒心里认定的棋份也是分先!

在围棋界,让先的棋份往往被视为一种体面的妥协。

下手输了可以推说棋力不济,上手输了也能解释为有意相让。

但柏寒厌恶这种心照不宣的“台阶“,他要的是纯粹的胜负,是毫无保留的实力碰撞。

少年清楚地知道,能与当代棋坛第一人张栩对弈是多么珍贵的机会。

他不要施舍,不要怜悯,更不要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

即便最终惨败,他也要在公平的较量中看清自己与巅峰的真实距离。

这种近乎固执的坚持,不仅是对张栩的尊重,更是对自己选择的棋道的忠诚。

柏寒缓缓吐出一口气,将全部心神凝聚在眼前的十九路棋盘上。

这一局,他要以最纯粹的棋士之心,与这位传奇一较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