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下无讼?

竹阴县令季大人考评优异,着其五月初五升任荆中县令。

这一日,治下百姓竞相欢送,各自带瓜果蔬菜,点心若干。

大人们占据前排,人挤着人,热闹不已,背后的孩童们更加天真烂漫。

刘长宁低头整理了一下鹅黄色的衣裙,擦掉手心的汗,从怀里拿出一包精致点心。

前方贺芝踮着脚尖看热闹,八岁的孩子身材开始抽条。

刘长宁快步上前,又定在三步之外,犹豫再三叫住她。

“贺芝,今天是你生辰,我……”

刘长宁赶紧把纸包递过去:“你喜欢繁花阁的芙蓉酥。”

“我排了很久的队。”

刘长宁注视贺芝的眼睛,心存侥幸:“送给你,生辰快乐!”

贺芝抱着手臂见到打扮精致的刘长宁,视线又落在她手里的纸包。

“啪”纸包在地上翻滚,沾上尘土。

“刘长宁,你少来装模做样!”

“你爹害了我爹不够,还想来害我吗?!”

“不是的!”刘长宁摆着手解释,“你爹本该无罪释放,是……”

话音未落,贺芝打断道:“你又要说,是季大人哄骗我爹翻供,将无罪判轻罪,是不是?”

“这些话我都听腻了!”

贺芝说着笑了,眼角发红,盯着刘长宁:“亏我把你当姐妹。”

“啪嗒”一个石块打中刘长宁膝盖。

一个五岁的男孩握着石头,狠狠瞪着刘长宁。

“不准污蔑季大人!”

“也不许接近我阿姐!”

刘长宁忍着疼,握住他的肩膀,一遍一遍解释:“贺兰,你还小,不明白……”

贺兰捂着耳朵:“我不要听!”

他又推了刘长宁一把:“你爹是小人!你娘是贱人,你也是贱人!”

刘长宁目光陡然犀利,攥住贺兰的手腕:“你说什么?谁教你的!”

贺兰避开不及,贺芝上前推开刘长宁。

贺兰被贺芝半抱着,又趁机扔了一块石头。

“我娘说了,荆中那么远,你娘一个弱女子,逃荒怎么可能活下来!”

“一定是使了什么法子克死了前夫,又撺掇你爹来谋害乡亲!”

“啪!”刘长宁一掌打在贺兰白嫩的脸上。

贺兰瞪着圆溜的眼睛,一把栽进贺芝怀里哭泣。

刘长宁心中惊讶,却畅快,记事以来,她解释过太多遍。

“刘长宁!”贺芝抓住刘长宁的手臂,一掌挥下。

刘长宁抓紧贺芝的两条手臂。

“贺芝,我对你解释,是我相信你可以回头。”

“况且,是别人要打死你爹,你爹反抗杀人,你们求着我爹救命!”

“我爹只收你们十中之一,也就是五两银子,你说,骗你们有什么好处!”

刘长宁推倒贺芝,回敬两掌:“再敢污蔑我娘和我爹,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贺芝望着决绝的背影,脸上火辣辣的,又觉得茫然,只本能得抱紧弟弟。

地上的红纸包早已被其他孩童拆解分散,一地狼藉。

人群依旧热烈谈论着,看到县令旁边站着刘讼师,准备烂菜叶的都不好扔上去,只私下里议论。

“季大人真好心,还特意邀请刘讼师。”

“那可不,要不是季大人,早就……”

“哎,李老哥,你前天是不是要找讼师啊?”

“你们可别瞎说,我早赔了一篮子鸡蛋,完事了。谁不知道讼师乃刁民乱民,妖言惑众。”

“哈哈,那倒是,城西头最后一个老讼头被人打折一条腿,远走他乡。”

“恐怕天底下讼师都要绝迹了!”

天下无讼?

许心握住刘长宁的胳膊,担忧道:“长宁,你不要理会他们,不是所有人都这样。”

刘长宁面色苍白,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别光说我了,许姐姐,你爹娘怎么样?你娘的药可够吗?这里不多,十两,你拿着。”

刘长宁说着便把荷包塞进她怀里。

许心忙推辞:“你娘亲给过了,我不能收。”

每次长宁见她,都问及情况,或多或少接济银两。

“你老祖母临终前还认我娘做女儿,你娘也是我娘,这算咱们的。”

“对了,你做的香囊我天天戴着呢,你看。”

刘长宁低头的瞬间,许心眼眶湿润,又快速忍住,偏过头去。

刘长宁提着香囊晃着,探头道:“你说竹叶开花是你见过最美的风景,我也喜欢。”

香囊上的花样晕针青黄色过渡自然,线条流畅,泛着微光,又加一层盖针,幽静深远,仿佛闻到微风细雨。

许心抓过香囊,先是清婉一笑,又道:“淘气,不给你了!”

刘长宁忙哎呦拉着人叫好姐姐。

说来,许家险些被设局变卖为奴,许家祖母拼着一股劲找到刘讼师告御状,彻查冤案。

沉冤昭雪后,许心的娘亲却受累病倒,常年吃着药。

本县季大人定了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凡告状者,不问缘由,各打三十大棍。

季大人凭借此计,一面将讼师一概打压,一面蛊惑百姓大事化小,小事化无。

幸亏自家爹爹举人功名在身,同窗师门护佑。

又做出三大告御状词,战无不胜,名声朝野,才保全性命。

刘长宁看向台上,无声叹息。

台下风云,台上暗涌。

季天菱将一切尽收眼底,让县丞打点民众,一面叹道。

“刘兄,有些事情本官也不想做得太绝。”

刘讼师淡然道:“我见大人,便想到一人。”

季天菱头皮一紧,一阵熟悉感袭来,正要开口。

刘讼师却话如连珠:“想那王莽,未篡汉位之时,礼贤下士,谦卑恭顺,人人称赞。”

刘讼师似笑非笑:“哪想到一朝权势在手,原形毕露。”

季天菱目光狰狞一瞬,又笑:“刘兄还是这么快言快语。”

他微微拱手:“我对圣上赤胆忠心,时刻不忘。”

他目光扫射到人群中乖巧的小女孩和角落提着篮子的清丽妇人。

“说来,你我都是一把年纪,为人父母。”

“你也不忍心抛下她们孤儿寡母吧?”

季天菱顶着刘讼师不善的目光,乐呵呵拍着刘讼师的肩膀。

“本官可不敢笃定下一任县令是个什么脾性,要是不小心……啧!”

斜阳古道上,季天菱坐着马车,刚出城不久,一骑快马追来。

护卫附耳道:“大人,陈员外送了点土特产。”

他递上一个木盒子,上面一层,繁花阁的点心,底下十条黄金,一张单子。

护卫又道:“陈员外说,您一路辛苦,沿途钱庄打点好了。”

季天菱收了盒子进马车,他捏着一条黄金,出神了很久。

长亭流水边,刘长宁拉着母亲的手,慢慢回城,城门远远的,依然又高又厚。

她忍不住回望。

爹爹和远方来的好友正在举杯对酌。

刘长宁问:“阿娘,那是新来的县令吗?”

孟六娘温柔道:“不是,路过,来看你爹爹。”

“腿还疼吗?”

“阿娘,我没事,反而心里轻松多了。”

“娘摘了粽叶,给你包粽子,一包两个蛋黄,好不好?”

“好……包一个就好了。”刘长宁险些跳起来,脚下一疼。

“娘给你上药。”

“好。”

两人席地而坐,孟六娘掏出瓷瓶,撩开裤腿,一只膝盖青紫了一大块。

孟六娘神色微冷。

刘长宁打岔道:“阿娘,这个好贵的药,你是不是给爹爹准备的?”

孟六娘轻轻敲了一下刘长宁的脑门。

“有一次,你爹爹被人打得鼻青脸肿,非得这种药才好得快。”

刘长宁揉着脑门,娘说过,就是季天菱暗中使坏,几次找人打爹爹。

孟六娘手指轻轻涂着,收好药瓶,抚摸她额角胎毛,柳梢眉骨,清泉杏眼。

“阿宁,往后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阿娘我还小呢!”

孟六娘揉着刘长宁的头发:“好,阿宁喜欢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