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怕回去开车被官方的人看见,齐林索性把车继续停在了警察局里,他在傩面之下中一直跑了快一个街区,最后找了个阴暗的巷子出现,回头四顾,确定没人后才回到现实。
巷子里逼仄,湿冷,灰暗,一时间齐林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个世界。
他看着手里那迷一样的面具,沉默了一会,突然发出一声低笑,然后随手把它抛飞进巷子深处,双手插兜,回到街口。
世界光鲜,人潮涌动,男男女女从他的身旁擦肩而过,他定在人群中,像是一块格格不入的礁石。
“接下来该去哪呢……”
齐林突然陷入了某种迷茫中,他还记得今天的计划本来是来拿一下特殊证明,然后去准备收养谛听的手续。
这事一闹,再加上王明天看起来也受伤不轻,不知道得拖什么时候去了。
短短三四天,他的固定生活计划已经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阴谋,暴力,这些和普通人格格不入的字眼簇拥在他的周围。
但与正常生活剥离的同时,他也没有融入傩面之下的世界,因为齐林找不到自己的目标,刚获得能力时的兴奋感正逐渐被重重谜团冲淡,变成难以言喻的空虚。
一切都变了,又仿佛没变,无论在哪,大家都只是被时代和局势推搡着向前。
“说不定答应钱三通还好一点……起码他们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齐林轻轻笑了笑。
当然,这只是空话。
纵然他刚刚冲冠一怒血溅三尺,可与拯救世界比起来又是何其的微不足道,后者就像个假大空的梦,他都不知道从何谈起。
他掏出手机,想要打车,一时间却不知道目的地该定位到何处。
“算了,先回家吧。”
————
齐林推开家门时,下午的阳光正斜斜地铺在玄关地砖上,随着风的流通,窗帘轻轻飘荡,他呼吸了一口熟悉的气息,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就像心理学分析的,人本质上就是一种穴居生物,总要有一个能回去的,真正被称为“家”的地方,为了这个家,他们可以放弃很多,用朝九晚九的劳作甚至更为重要的东西去守护。
虽然自己就要走了。
往里看去,陈浩正蹲在茶几旁拆快递箱,听见动静微微抬头,“哎,我中午一醒就发现你人没了,跑哪去了?”
“出去看房子去了。”齐林随口编了个理由,“你怎么没去上班?”
“靠,你比资本家还黑心,今天可是周六,要是公司连双休都改了我就真不呆那了。”陈浩一刀划开快递盒。
这样无聊的对话在日常中上演过无数次,可此刻他却意外的怀念起来,之前的一些谜团忧虑暂时抛到脑后。
突然,齐林听见厨房里传来电磁炉的滋滋声。
“不是吧,你刚才在做饭?”他不可思议的问道。
俩人本质上都属于那种外卖吃惯了的家伙,他自己的厨艺最高水准基本止步于煎个荷包蛋,能把菜炒熟的程度,而陈浩就更不用说了……这家伙煮汤圆能煮成一锅芝麻糊!
“没,我妈来了。”陈浩抱着快递箱蹭到厨房门口,嘿嘿一笑,“你小子就等着好吃的吧。”
齐林突然怔了怔,歪头往厨房里看去。
一位系着围裙,头发微卷的中年女性正拎着锅铲翻炒,她也注意到了有人回家,便回过头来,脸色有些发黄,可笑容温柔,充满了岁月的恬静美。
正是陈浩的妈妈陈玲。
“哈喽,小齐。”陈浩妈妈眯眼笑轻轻挥了挥手,这是她和年轻人学的招呼方式。
“阿姨,早说您来我们下馆子就好了。”齐林忙不迭走进厨房。
陈玲从很多年前便独自拉扯着陈浩长大,生活的很是辛苦,肝病也只能靠长期吃药维持着,可每每齐林见到她,从未在她脸上看到一丝对生活的失望,像是傍晚时不刺眼,但依旧红火的夕阳。
“因为浩浩说你要搬家啦,想在家吃个散伙饭。”她继续笑眯眯的说道。
齐林怔住了一瞬,有些局促的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母亲的样子,所以碰到这样的长辈总是不太知道如何应对……也总怕做事说话让别人失望。
“哎呀,没事的,搬个家而已,你俩不还是那什么……好哥们吗?”她似乎察觉到了齐林的局促,伸手拍了拍齐林的肩膀,“浩浩也说了,你现在离公司好远,搬近了方便点。”
“嗯……我,周末会过来找陈浩玩的。”
齐林自认为不是一个情感起伏大的人,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些泫然欲泣。
也许是这几天经历的事太多了,也许是某种东西影响了他的性格,又或是有个温柔如母亲的人,给了他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理解和关心。
“好,烟大,快出去吧,你俩先收拾收拾你们的狗窝,一会开饭了。”
陈浩妈妈笑着点了点头,推推他的背把他赶了出去。
陈浩抱着快递箱回屋了,里面响起零碎的拖动声,窗外风又起,夕阳温柔。
——
陈浩妈妈端出最后一道菜时,瓷碗边沿还沾着葱花。
“尝尝阿姨改良版的糖醋排骨。“她特意把盘子往齐林面前推了推。
陈浩刚要伸筷子,就被母亲用勺柄轻敲手背:“等小齐先夹。”
齐林忍不住笑了声,夹了一块送进嘴里,咬开酥脆的糖壳时,齿间漫开得当的酸甜。
陈浩妈妈舀了勺冬瓜汤淋在他碗里,“你们年轻人总熬夜工作,喝这个清肝的。”
“妈,我也熬夜。”陈浩说。
“少打点游戏不就不熬了!”
齐林边吃边搁一旁乐。
汤面浮着的枸杞像散落的火星,暖意顺着瓷勺流进胃袋。
“你找的新公寓带不带厨房?”她指指厨房,“我从家里给你带了一桶猪油,能存好久,自己炒菜煮汤时候舀一勺,可香了。”
陈浩叼着排骨含混不清地吐槽,“人齐总也不会做饭啊!”
“人家只是不乐意做,真做起来那也是大厨的水准,而且我跟你们说,外卖终归还是不健康,你们都不知道人家用的什么油……”
旧小区的温暖房屋内,年轻人们听过无数次的话再次重复。
可齐林很乐意听,他维持着脸上的笑容,不经意的揉了揉眼睛,陈浩有意无意的用膝盖碰了碰他,像是当初上学时提醒他别睡了一样。
笑闹,饭菜香混做一团,阳光斜切过阳台晾晒的衬衫,在地面上流下水一样的波纹。
饭最后还是吃完了。
收拾碗筷时陈浩妈妈突然“呀”了一声,从外套口袋里抽出手搓的红绳,红线已经有些泛旧,穗子却理得整整齐齐。
“之前浩浩特别让我求的,差点忘了。”她把红绳套在齐林腕间时,“你们做邻居的缘分到头了,总还有别的缘分在。”
“不是我求的啊!我妈非要送你个真儿子!”陈浩在远处边收拾垃圾桶边大喊。
齐林却不理他。
“谢谢阿姨。”他好奇的捏着红绳,“编的真细,这是保什么的?”
“你们俩的都是保平安的,平安最实惠。”陈浩妈妈笑容满面。
有人吃饭早,有人吃饭迟,远处传来不知谁家炒菜的滋啦声,夜幕降临,万物都回到了自己的巢穴,在夜晚慰藉白天的疲惫,寻求片刻的安宁。
齐林握着红绳,微微发起了呆,最后轻轻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