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桥下的潭水突然沸腾,冰鳞蛟赤红竖瞳试图冲破冰面。
整座寒潭突然沸腾如煮,蛟尾扫过的冰层析出万千剑形霜花。
这些蕴含上古寒毒的冰刃悬停在洛锦时眉前三寸,竟似朝拜君王般簌簌碎裂。
潭底传来苍老嘶吼:“洛氏小儿!待老夫冲破这该死的...!”
残玉青光暴涨,将未尽之言封回深渊。
周衍惊慌的看着自己持刀的右臂结满霜花,随即布满全身,而怀中乾坤袋不知何时变成了块寒潭玄冰。
待他想张嘴求饶,却发觉自己已经无法出声。
周衍最后的视野里,五块半灵石从白常东手中乾坤袋迸射而出,在寒潭上空排列成整齐的一排。
他终于看清每块灵石内部都封存着一点自己的本命精血。
正是方才磕头谢恩时,白常东用凝冰茶盏摄走的魂引。
当冰晶封住咽喉的瞬间,他听到自己灵根断裂的声响,像极了当年被他推进寒潭的杂役弟子临终前的笑声。
册封大典的礼乐响彻云霄时,君间雪正在给自己的青玉剑系上新换的避尘珠。
她第三次望向身侧空位,直到白常东携着风雪落座,发间还沾着未化的冰晶。
“师尊方才...”
“监督。”
“那这冰晶?”
“天枢峰晨露”
君间雪依旧不明所以。
这冰晶分明裹着寒潭水腥气,师尊却说沾的是天枢峰晨露。
君间雪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周衍正脸色惨白地瘫坐在观礼席末位,寒潭方向隐约传来法器破碎的清音。
冰玉凳的寒气渗进骨髓时,周衍听见自己灵根残片在体内剐蹭的碎响。
他试图攥紧茶盏掩饰颤抖,可玄色锦袍袖口的朱砂粉末正簌簌掉落,那是他在丹房给洛锦时丹药掺碎冰砂时沾染上的。
“本座从不是因为谁,为了谁,本座只在意青鸾宗的名声,以及,本座的名声。”
白常东接过玄霜长老奉上的雪芽茶,指尖在杯沿轻叩。
高台上,玄霜掌门正为新内门晋弟子佩戴玉谏。
君间雪摩挲着袖中白常东塞来的留影石碎片,那是白常东用剑气从周衍身上削下的,石料边缘却还沾着洛锦时的血渍。
血渍在灵石表面凝成青鸾单翅的轮廓,多像那年我偷偷埋葬的灵雀。
原来所有被碾碎的东西,都会在某个角落长出带刺的魂。
“五块半上品灵石换来的留影石,记录的可不是折碎一根破扫把的现场。”
白常东传音入密,惊得君间雪指尖微颤。
她望向师尊淡漠的侧脸,再度看向周衍的方向,她终于看清,周衍的茶汤中浮动的并非茶叶,而是半片染血的碎冰砂。
周衍的指尖在触到茶盏边缘时骤然紧缩,盏中浮沉的碎冰砂泛着诡谲的冰蓝色荧光,正是前一日前他亲手掺进洛锦时辟谷丹的毒粉。。
他瞳孔震颤着望向白常东,却见对方广袖间隐约露出半截染血琉璃瓶,那分明是才提炼出不久!
白常东露出一抹冷笑。
“请宗主赐茶!”
典礼官突然高喝,七十二名弟子齐刷刷举盏。
周衍惊觉自己杯中冰砂已将茶汤凝成缩小版的寒潭,谭面带有一丝猩红,恰似三个时辰前他在冰桥碾碎的洛锦时手指。
他要我在这时下吞下自己的罪证!
白常东屈指轻弹杯沿,茶汤表面立刻结出与青鸾宗同源的灵纹。
周衍的手不受控制地举起茶盏,在仰头吞咽的刹那,他看见盏底残留的毒砂排列成一道道利刺,刺入自己的喉中。
像他这般修为,虽不会被碎冰砂腐蚀经脉,但也不见得会好受多少。
“周执事可需续茶?”
道童提着琉璃壶渐渐向他逼近。
不……不必…
可话刚出口却演变成:“多谢小友。”
周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杯中残余的碎冰砂再次被茶水冲兑成毒茶,随即他颤抖地拿起茶杯……
…………
周衍灌下第四盏毒茶时,舌尖突然尝到洛锦时咬破的袖口棉絮味。
茶盏内壁映出他逐渐龟裂的瞳孔。
暮色吞没最后一线天光时,洛锦时在柴房草堆中睁开眼。
寒潭水汽在他睫毛凝成冰珠,怀中不知何时多了块青鸾状玉牌,还有一颗泛着淡淡金光的辟谷丹。
柴门缝隙透进的光里,外门弟子们捧着新领的赏赐说笑着经过,那些锦盒里本该也有他从四岁时开始,十二年来从未见过的月例灵石。
远处观云台仍有仙乐飘来,洛锦时舔了舔结冰的伤口。
碎冰砂的毒已被某种纯净灵气压制,而喉间残留的雪芽茶香,竟与白常东杯中萦绕的气息一模一样。
冰鳞蛟的嘶吼突然穿透夜幕,少年握紧玉牌的手背上,悄然浮现出与君间雪剑穗同源的纹路,又随即彻底隐去。
柴房外的积雪无声融化,露出被血迹染红的霜花,那些冰晶在月光下竟拼凑出一卷完整青鸾剑诀,却又在三息后渐渐消融。
柴房外忽然传来冰层开裂的脆响,洛锦时瞳孔微缩。
那些随月光消融的血霜痕迹,在门缝投下的光影里重组成了半式剑招。
洛锦时捏着丹药的指尖在发抖。
辟谷丹表层流转的金光像极了周衍腰牌上的镶边,那日寒潭畔,这人就是用挂着同样金穗的靴尖碾碎他三根指骨。
喉结滚动间,他嗅到丹丸里混着的雪芽茶香,与白常东白日捧着的茶盏同源。
若这是另一场作弄呢?
他仿佛看见了蜡封在丹药里的冰砂正渗出幽蓝。
柴房漏进的月光照耀这他手中的辟谷丹,恍惚又见周衍倒映在潭水里的狞笑。
少年突然将丹药抵在齿间,任寒气冻麻了舌尖。
咽下去,或许又会被碎冰砂蚀穿肚肠,吐出来,明日又成刑堂冰柱上挂着的血葫芦。
指甲抠进掌心血痂时,他忽然想起灵雀被捏碎前炸开的绒羽。
柔软的东西总得裹着毒刺才能活下来。
柴房漏风的刹那,洛锦时喉结滚动,将那粒泛着金光的辟谷丹囫囵咽下。
喉管吞咽的瞬间,他盯着屋顶漏雪的空洞无声嘶吼:“要死也得带着周衍一块沉进寒潭底”
丹药触到舌苔的瞬间,竟化作滚烫的铁水滑入喉管。
洛锦时蜷缩的脊背抵住结霜土墙,喉间铁水灼烧感渐褪为冰针刺络的剧痛,他不由得咬住了自己的手掌。
他盯着掌心渗血的牙印,忽然低笑起来,周衍总说杂役弟子连痛呼都只配闷在柴垛里,此刻回荡在梁柱间的呜咽倒成了最辛辣的讽刺。
他踉跄撞上结霜的墙壁,后颈被周衍鞭打过的旧伤突然泛起青光,那些溃烂的皮肉渐渐被新生血肉替代。
冰晶融化的滴答声混着远处仙乐,他伸出颤抖的指尖接住瓦缝漏下的冰水,试图延缓痛苦,但少年随即又收回指尖。
“我要记住…记住这个感觉,我一定,一定要…报…报仇!”
洛锦时牙关紧咬,发出吱吱的声响。
那粒丹药正在体内掀起暴雪,碎冰砂毒素像被狼群驱逐的麋鹿,在经脉间左突右撞。
每处溃烂的旧伤泛起青光时,他都错觉听见灵雀啄开蛋壳的细响。
残存的碎冰砂毒素在血管里疯狂逃窜,却被丹药里某种更暴烈的力量逼向丹田。
“唔!”
一口黑血喷在草席上,冰蓝色脉络突然在皮肤下暴涨。
当最后一丝碎冰砂被逼至指尖,洛锦时突然将手掌按向地面。剧毒混着黑血从指甲缝迸射而出,在泥地上蚀出五个冒着寒烟的窟窿。
少年蜷缩在草垛里咬住袖口,齿间溢出的呜咽在柴房梁柱上撞出回音。
青鸾玉牌突然悬浮而起,牌面投射的光影里,竟有细如发丝的冰蓝色经脉在重构他的身体,那些被毒素侵蚀的灵脉正在断裂重生,每寸新生的血管都裹着霜雪。
洛锦时猛地拽开衣襟,看见心口浮现的青鸾纹路正啄食着毒素,这分明是内门弟子才有的护体灵纹!
寒潭水腥气混着雪芽茶香萦绕鼻尖,他忽然攥紧那块消融过半的玉牌
“原来这就是灵脉重塑......”
他盯着掌心新生出的冰纹,突然狠狠咬破舌尖。
铁锈味混着丹药的清苦在口腔炸开,丹田处被毒素腐蚀出的窟窿正被霜雪填补就像那年寒冬,他用冻僵的手指把灵雀尸体埋进冰层,却在开春时见到抽芽的绛珠草。
墙角霜花随他呼吸节奏明灭,随丹药药效的再次深入,破败柴房竟漾起寒潭涟漪。
洛锦时被冰鳞蛟嘶吼震落的灰尘沾满肩头,恍惚间看见冰面倒映着两个自己,一个蜷缩在霉烂草堆里的杂役,另一个则手持青玉剑立于翻涌的潭水上。
待每寸经脉修复完全,玉牌随即碎裂成冰晶,渐渐消融在柴房中。
当玉牌彻底化作冰雾时,洛锦时忽然嗅到记忆深处的味道。
是了,是那抹雪芽茶的香味。
“该清算的......”
少年撕下染血的袖口包扎手掌上还未愈合伤口,新生皮肉在布条下泛着冰玉光泽。
“从不会因为埋进冻土就消失。”
就像此刻在骨髓里流淌的寒意,既是被碾碎的灵雀亡魂,亦是破茧的青鸾雏鸟。
洛锦时咽下喉间冰血站起身。
崩裂的旧伤结痂剥落,新生皮肤下冰蓝色灵脉随呼吸闪烁,恍若未出鞘的剑。
药效后劲涌上他的心头,震得他跪倒在地上,少年再也支撑不住,倒在柴垛中渐渐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