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锅

冬雨未歇,细密雨丝顺着凉亭檐角淌成珠帘。

张晴朗呼出一口气,睁开眼,呼一口气。瞧见面前少女面色泛红,他只当是真气充盈了对方气血,并未多想。毕竟,又没人用真气为他烘干过衣物,他哪能想到其中感觉如何……

他一脸肃穆,就差在脸上刻上“坐怀不乱柳下惠是也”字样了,松开手,脱下身上黑袍,披在少女肩头,道:

“衣物湿透,难以烘干。天气太冷,继续站这儿,姑娘非得生病不可。事从权急,我背姑娘回房,还望姑娘为我指明方向。”

沈云锦裹了裹外袍,湿发黏在瓷白的面颊上,闻言眨了眨杏眸。

她扶着亭柱缓缓屈膝,双腿却似面条般发软,膝盖磕在石阶上发出闷响。

张晴朗眼疾手快架住她的手肘,顺势一个转身、屈膝,少女便稳稳趴在他的后背。

淡雅的清香,兰香中夹杂丝牛奶味道,混着潮湿水汽钻入鼻息……

像铁观音。

脊背上传来柔软感触,惊得他险些运岔真气。

赵溪冷在心头阴阳怪气:“你倒对得起‘摧花手’这诨号。”

张晴朗咬咬舌尖,在心中对自己吼道:

这位沈姑娘一开口便是“雨声”,想必是对江雨声颇有好感。常言道,女追男隔层纸,以后两人成了,她岂不就是自己弟妹了!

稳住心神,听少女讲了房间位置,他当即提起侍女,踏出凉亭,闯入雨中。

雨丝落下,靠近他们两人,便被真气挥发、氤氲为一团雾气。

跑动起来,沈云锦娇躯一抖,本能地盘起双腿,绞在他腰间,绣鞋上的珍珠坠随步伐轻晃,不时敲在铁锏的铜镡上,“叮叮当当”,响得人心烦。

张晴朗沉默片刻,问道:“这女人能掳走姑娘,该是姑娘的贴身侍女。姑娘院里可还有其他人在,方便伺候姑娘换衣、沐浴。”

“哟,还挺体贴。”赵溪冷吐槽道。

“我院里是没了。”沈云锦指尖无意识揪着他衣领,“不过我指引你去的是娘亲的院子,那儿有人在。”

张晴朗一边跑着,一边觉得奇怪,便问沈云锦:“看姑娘气度,大概颇有家资,怎么家里帮佣都没几个?”

“唉……爹爹早早去了,只留下娘亲、姐姐与我三个女子。娘亲和姐姐苦苦支撑,也不过是勉强撑住这个家,哪有心思关注这些。”

沈云锦叹了口气,小小年纪忧愁却不少:

“我一见了生意上的事便头晕,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能识人,就在芷儿绑我之前,我还刚夸她人好呢。她绑我,也许是用以威胁娘亲、姐姐,讹诈钱财。”

“她是易教的人。姑娘可知易教?”

“不曾听说过。”少女又叹了口气。

张晴朗听出背上的少女情绪低落,安慰道:

“姑娘还很年轻,何必总唉声叹气。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依我看,姑娘天赋非凡,不妨请江雨声教你武艺,想来他也不会拒绝。”

“呵呵,你可别哄我啦。”

“糊涂,怎么能让江雨声传她武艺。”赵溪冷道,“以这小丫头的天赋,你若收她为徒,悉心教导。不出十年,她必入一品,成为你一大助力。”

张晴朗暗暗摇头,对此不以为然。

“说到武艺。”沈云锦忽将下巴搁在他肩头,温热吐息拂过耳垂:

“方才张少侠与那贼人交手,讲起‘存人失地’一类话语,像是在与人交谈。我动弹不得,看不到局势,那时是有其他人在吗?”

“哦,这是战后复盘,能精进武艺。你将来若是习武,切记这点。”张晴朗随口应道。

“复盘?”

……

穿过两道垂花门,瞧见沿途雕窗漆柱皆显斑驳,望着廊下积水的铜鹤香炉,他担心沈云锦继续问东问西,便转移话题道:

“即便家中困难,宅院也得养护才对,这么荒废,岂不可惜。”

“我家住应天,不居杭州。若非爹爹嘱托,这儿早都卖了,自然没精力收拾。”

“哦?家住应天,来此可为躲避兵祸?”

知晓自己只失忆了几天,他自然猜出了沈家来杭州的原因。

此世虽与前世的历史全然对不上,却也有些类似:

前朝大乾自草原而来,一统天下,不过百年,便被布衣出身、自号吴王的本朝太祖萧赟推翻,退回草原。

夺取天下后,萧赟改国号为大离,在位四十三年,熬死了皇太子,传位皇太孙萧瓒——也就是相和帝。

相和帝继位后,行削藩之策,囚禁、逼死数位皇叔。结果,皇叔秦王联合堂兄晋王起兵靖难,短短三年,已渡过长江,兵锋直至京师应天。

秦王渡江前,应天城里如沈家这等的钟鸣鼎食之家,早已大举雇佣应天城中“捉刀人”,请他们护卫出城,携家带口跑路了……毕竟,城破后的兵祸可不是闹着玩的。

同行们各个吃得满嘴是油,张晴朗却毫无生意上门——“摧花手”张三的名声实在不好,护卫任务轮不到他。

因而,直至应天城破,张晴朗才终于在元亨酒馆接到了那老头的委托——那会儿,除了他也实在找不到别人了。

“是的。不过昨天听娘亲说,战局已尘埃落定,我们马上就要回去了。”沈云锦顿了顿,自言自语道,“应天只姐姐与陈姨守着,不知道她们……”

“她们为何不与你们一道过来?”

“姐姐要照顾生意,说什么都不肯来。陈姨是三品高手,有她护卫,姐姐应该没事……一定!一定没事。

“嗯。”张晴朗道,“我这几日有要事,不曾关注时局。现在可是秦王登基了?”

“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前两日,我听陈掌柜说,宁国公主领兵渡江,十战十胜,秦王已经兵败身死了。”

宁国公主?

“这样啊……今天已是腊月初六,想来应天城乱局已定,你们确实可以回去了。”

“腊月初六?”沈云锦有些困惑,“今天是初九啊。”

“哈哈,瞧我,日期都忘了。”张晴朗笑呵呵应道,心头却颇困惑:

腊月初九。这么说,我失忆了十天?

这很不合常理。

从应天到杭州,哪里需要十天时间?

接到任务时,应天城初破,一片混乱中,自己肯定会尽快离开,不至于在城里浪费太多时间才对……

等等……

张晴朗似乎想到什么,面色一阴,再不多言,提速狂奔,将沈云锦送至她娘亲院外,接过外袍,道一声别,便拎着沈云锦口中那位“芷儿”,返回江雨声的居所。

推开门,却见江雨声在屋内焦急地踱着步,面色阴沉地仿若要滴水。

“发生什么事了?”张晴朗摘下腰间的链蛇剑,藏在门外,随后进屋,将芷儿丢在地上。

后者一声呻吟,悠悠醒来。

“她是谁?”江雨声瞧瞧地上的姑娘,又看向正穿袍子的张晴朗,面容怪异地问道。

张晴朗刚想说前因后果,又听他道:

“算了,这不重要。你跟我来。”

说罢,江雨声便拉着他出了屋子。

他关紧房门,看着张晴朗低声道:

“有人在布政司衙门前丢了两具尸体。”

“哦?”

“听说死者身份是皇帝和皇子……”

“啊!”

“据说是你干的!”

“啊?”张晴朗与赵溪冷两人不约而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