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剑麻 二

  • 女人和猫
  • 倪苡
  • 2428字
  • 2025-04-01 17:53:06

第15章 剑麻 二

相亲失败的坏心情很快消失了。 我有自己的小宇宙, 一个人变美了, 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回到家, 我如实汇报了相亲情况。 父亲摔茶杯后, 气得大声责备我, 没事抽什么烟, 不管真抽还是假抽, 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父亲的一声大吼, 母亲也回过神来, 不再盯着地上的碎玻璃。 她冷笑两声, 像是要嘲讽一句什么。

我大声对父亲说, 划重点好不好? 他是嫌我丑! 弦外之音,我长得丑, 父亲是有责任的。

我长相遗传父亲, 这事够我懊恼一辈子, 我怎么就不小心长成父亲的样子了? 母亲可是当地有名的美人啊。

父亲急红了脸, 他气呼呼走向挂在东墙壁的日历, “ 哗啦”一声撕下了当天的那张。 他不再像往日那样, 将其一揉扔进垃圾桶, 而是又深仇大恨似的撕它个粉碎。 我庆幸我不是那张日历。

父亲是在我三十岁后有这癖好的。 挂历、 台历他不用, 偏偏用巴掌大、 三百六十五张、 寸把厚的小本本。 这本日历挂在我家进门鞋柜上面的墙上, 餐桌上我的位置正对着这面墙壁。 这挂日历的地方, 我怀疑是父亲精心挑选的。

我和父母照面时间最多的地方大概就是餐桌。 我要么上班,要么在自己的房间, 父亲只能掐住吃饭这个点。 父亲特别喜欢在饭吃到一半时, 撕下当天的那张日历, 回到餐桌还要叹一口气,说, 又一天没了。 这种时候母亲会暗自嘀咕: 幼稚。 母亲的一句话常常像给父亲充电一样, 父亲立刻从萎靡不振的叹息中跳出来, 瞪大眼睛, 好像眼睛越大, 眼里射出的利剑越多。 母亲也同样怒目圆睁, 并且身子向前倾去, 更靠近父亲铜铃一样的眼睛。这样的斗争, 最后都以父亲的妥协告终。

有时候我出去培训几天, 父亲居然把这几天的日历都留着,专等我回来吃饭时, 他才一张接一张地慢慢撕。 我专享着看父亲撕日历的待遇, 起初的时候, 我和母亲的感受一样, 觉得父亲像小孩一样幼稚, 这行为能解决什么?

我一个人生活自由自在, 没有谁碍我的眼, 谁也不为我所累, 没有鸡飞狗跳的吵架, 寂寞的时候, 晚上可以玩 “ 连麦睡觉”, 年纪大了进养老院, 为什么非要结婚?

但不知道为什么, 父亲撕日历的行为有叠加效应, 一天两天, 我不以为然; 一月两月, 我有点心烦; 一年两年, 我有点心虚。 如果有一个人, 每天为你做同一个动作, 坚持到以年为计量单位, 估计你也撑不住, 何况这人是你的父亲!

饭后, 母亲来到我的房间。 我看着母亲, 不说话。 我心里就好受吗? 遇到一个撕开我面具的人, 看见了我的塌鼻梁、 黑皮肤、 高颧骨。 我最不希望熟悉我的人, 还记得我从前的模样。 我高中毕业后就在美容院工作, 十几年的时间, 我一直不停地把自己变美变美再变美。 从前的模样我自己都记不得了, 或者我是故意忘记了, 可今天我那位初中同学, 他分明很认真地记起了我以前的模样。 就算我是真的抽烟, 这错误大概也不比长得丑更大,我又何苦怕在他面前再犯抽烟的错?

母亲让我不要生气, 说, 我这几年突然明白了, 有人吵架总比没人说话强, 你就听爸爸的话, 找个好男人嫁了吧, 他为你,几乎要油尽灯枯了。

父亲退休后, 还在踩人力三轮车。 母亲说父亲担心我一辈子不嫁人, 他要不停地赚钱, 尽量多留点钱给我。

我望着坐在床边的母亲, 她的背部呈半圆形, 整个人软塌塌的, 母亲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印象中的母亲像雷公, 是敢挥舞菜刀的人。

我五岁的某一天, 母亲从田间劳作回来, 父亲和他的酒肉朋友在堂屋打牌。 母亲问父亲, 丫头呢?

父亲盯着手里的牌, 说刚刚还在这里的, 不会没的。

母亲满屋子找我, 不见我人影, 有点急了, 出门就大声喊我的小名, 一声比一声急, 最后带着哭腔。 我其实没有走远, 正趴在屋后的大树下看蚂蚁搬家呢。

母亲找到我的时候, 眼睛红了, 她把我抱在怀里, 向家里走去。 我听得见母亲粗粗的呼吸声。

到家后, 母亲把我放在房间, 自己去了厨房。 一眨眼的工夫, 手持菜刀的母亲出现在堂屋, 她挥舞着菜刀, 向父亲砍去,

像个喝醉酒的人, 左一下右一下, 没有章法。 父亲像猴子一样窜到了屋外, 母亲又追向屋外。 那些牌友也被母亲吓蒙了, 一个个愣在原地, 没一个拉劝的。

父亲在前面头也不回地拼命跑, 母亲在后面追, 没追几步,母亲停下了, 她把菜刀往地上一掷, 菜刀的小半个身子钻进泥土, 大半个身子稳稳地立在地上, 像随时准备作战的士兵。

母亲指着那把菜刀, 大声说, 今天我杀的是一个人, 下次我要杀的是一群人。 父亲的牌友面面相觑。 有的人自知理亏, 悄悄地, 溜得很快; 有的人似乎不服气, 想说上一句什么, 看看那把菜刀, 到底还是忍住了。

这招很奏效, 从此以后我就不记得我家有人打过牌, 但父亲下班后就不回家了, 都在别人家打牌。

牌局结束回家后, 父母亲几乎天天吵架, 每次吵架都有一个固定词: 离婚。 我上小学、 初中甚至高中, 父母亲都没放过我的耳朵, 我做梦都是 “ 离婚、 离婚” 的声音。

婚姻不一定是保险箱, 结婚不结婚我无所谓, 我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已经在我的第九次相亲中无声地飞走了。

第九次相亲的时候我二十九岁, 那男孩让我心动得只要看着他, 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我爱他的所有, 他的眼, 他的嘴, 他的笑, 他的皱眉,甚至他不小心嘴角挂着的一粒米。

直到现在, 他常常在我空闲的时候从我的身后或我的侧面, 喊我一声, 然后一笑就不见了。 他永远那么暖心地笑着, 他皮肤好得连鼻尖上的毛孔都看不见, 可我们的恋爱无疾而终, 在我还来不及悲伤的时候, 他有了新的女朋友。 从那时起, 我把微信名由 “ 天外飞仙” 改成了 “ 剑麻”。

他是个海员, 听说剑麻耐海水浸, 可以做成缆绳。

这么多年的相亲, 我怎么也甩不掉他, 他赖在我心底,抵达相亲现场。 有时我也会遇见看起来还不错的, 想专心去接受新的男友时, 总觉得第九任男友往中间一站, 挡住了我的视线, 我就怎么也看不见新男友的好。 比如去年第十七次相亲的男友, 我们相处了两三个月。 最后却是硬生生地被第九任男友拆散的。

有一天我不小心摔坏了手机屏幕, 我的新男友来电话问怎么不回微信。 我说手机屏幕坏了。 他热心地说他马上过来, 陪我去修。

我的第九任男友就是这时从我心里跳出来的。 我即刻回答新男友说不用了, 我自己去。 这新男友小气不算, 还建议我改了这微信名, 说我生气起来就像这微信名, 感觉浑身是刺。

当年我的手机死机了, 第九任男友没有和我去修, 他直接买了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