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原味 一
初夏, 白桦树的叶子茂盛得像一把大伞, 遮住日头, 遮住雨滴。 格桑躲在一棵白桦树下, 他眯缝着眼睛看着呆立在雨中的羊群, 这坝上的天气就是这样的肆意妄为。 早上出门时, 斯琴乐香让格桑带雨具, 格桑抬眼看了看万丈光芒的太阳, 没搭理媳妇,带着他的团子上山放羊。 这才中午, 他第一口馒头和咸菜还没来得及咽下去, 这雨就浇下来了。
格桑蹲在白桦树下, 团子蹲在格桑身边, 它一会儿看羊群,一会儿看格桑, 没有格桑的命令, 它不敢靠近羊群。 这段时间团子正在接受格桑的训练。 团子不是真正的牧羊犬, 它是高加索犬和牧羊犬的杂交种, 它身形高大, 但有时过于自信勇猛。 就在刚才, 格桑让它去圈羊的时候, 它擅自惩罚了不听话的花脸。 花脸是这群羊里最调皮的, 它的脸的下半部分是黑色的。 格桑平时喜欢跟花脸说说话, 问花脸吃饱了没有。 格桑总觉得花脸像戴着一只黑口罩, 吃草不方便。
花脸仗着主人宠它, 行为自由。 但团子不宠它, 团子看见花脸往树林跑, 便冲上去将花脸扑倒在地, 然后又咬断了花脸的喉咙, 花脸就这样在格桑来不及制止团子的情况下, 倒地, 血流不止。 格桑奔过来, 用一根很粗的枝条狠狠地揍团子。 团子不跑远, 就围着格桑转, 格桑每揍一下, 它就惨叫一声, 叫得格桑心烦。 格桑扔了枝条, 去抱花脸, 花脸已经断气了。
现在断了气的花脸躺在格桑左脚边, 团子趴在格桑右脚边。天上滚着灰色的云团,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格桑这几天的心情, 就像这天气一样, 坏透了。
以前格桑放羊的时候, 他会学鸟叫, 会对着蓝得如湖水一般的天空亮几嗓子, 或者爬上一棵树掏鸟蛋、 摘野果。 他像草原上的风一样自由。
最近的格桑对掏鸟蛋、 采果子这些事不太积极, 就连吃馒头咸菜这等事都不上心。 格桑放羊, 早上带馒头和咸菜出门, 饿了的时候, 馒头咸菜那真叫个香啊, 他吃着吃着还会唱起 《高原红》。 但现在不行了, 他有了野心, 有了野心的他, 再也唱不出歌了。 斯琴乐香的表哥去大横县已有五年, 春节回来在城里买了房子, 两个女儿都去城里上学了。
格桑有两个儿子, 大儿子已经到了入学年龄, 送孩子去城里上学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格桑的几十只羊只能勉强维持生计, 想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 就不切实际了。 林管站前几天刚收过钱, 昨晚生态的又来收钱。 格桑翻着银行卡余额, 上个月刚刚卖掉几只羊, 钱又不知不觉水一样流走了。
雨在临近傍晚的时候突然停了,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 刹那间, 天地间又充满了生机, 羊群欢快起来, 吃草或追逐, 团子看看主人又看看羊群, 撒腿跑开, 继续执行它的圈羊任务。
格桑赶着羊群, 带着花脸回到家的时候, 天已经黑透, 他把花脸往井边一放, 进屋换衣服。 斯琴乐香看见花脸, 脸一沉, 拿起靠在墙边的一根木棍, 狠狠地抽了团子一下, 团子号叫着逃开了。 团子才来家里三个多月, 已经是第二次犯这种错误了。 第一次犯错时, 斯琴乐香就要赶走它, 格桑没同意。
格桑换好衣服, 来到井边处理花脸, 刚开始用刀划开羊皮时, 心里疼了起来。 斯琴乐香在一旁打下手, 把羊肠子、 胃和内脏等, 放进干净的盆子里。 两个人干这件事时像约好了似的, 都默不作声。
除了宰像花脸这种意外被咬死的羊, 平时过节他们也宰羊。每次宰羊, 空气都稀薄了些, 他们有胸闷的感觉, 今天更是如此。 花脸是这群羊里最调皮的, 常常故意离开队伍, 可没等格桑追上它, 它又窜进羊群。 格桑会笑着骂它是个脸皮厚的小畜生。花脸玩这伎俩倒给格桑的放羊生活平添了几许乐趣。
煮晚饭时, 斯琴乐香将洗切好的羊肉水煮, 连去腥味的地花椒都不放。 格桑不喜欢吃红烧的羊肉, 就爱吃原汁原味带点腥味的水煮羊肉, 蘸上生抽酱油, 喝上几两白酒, 一天的疲惫就在这酒肉中消散殆尽。
今晚的格桑没喝酒, 没吃一块羊肉。 斯琴乐香看了他几眼,说: “ 你不吃它, 它就会夜里自个儿跑到羊圈去?”
“ 我在想别的事。”
“ 吃饭就想吃饭的事, 别的事吃完饭后再想。”
“ 我跟你说正经事。” 格桑筷子一搁说, “ 联系一下你表哥,我也想出去闯闯, 咱们就这几十只羊, 生不出什么钱, 还容易出事打岔。”
“ 你终于想通了? 表哥前几年出去时, 就让你一起去, 你总是要守着大草原, 像大草原上有金子捡。”
“ 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在家带娃还要放羊, 忙不过来吗?” “ 你像表哥那样出去挣大钱, 我还放什么羊?”
斯琴乐香说完就拿过格桑的手机联系表哥。
表哥在大横县开了一家饭店, 他说大横县人特别会过日子,大大小小饭店生意很红火, 晚上吃夜宵到深夜两点也大有人在。他让格桑暂时先在他店里干, 等干一段时间后, 格桑也可以自己开店当老板, 他说格桑早就该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