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能有这么美的少女

中午孙父孙母回来。

说起窗台上野蜂蜜的事,他们也是一问三不知。

不过吧,乡里乡亲,张三家有点啥好东西了,有时会拿来跟关系相好的李四家分享一下。下次李四家有啥好东西了,也会给张三家分去一点。

虽然过得都很紧巴,但并不妨碍这种自然而然的情谊。

所以孙母觉得,应该就是跟自家关系还不错的哪户人家,收集到了野蜂蜜然后送来的。

当然,作为赤脚医生的孙父,水平虽不敢恭维,但这些年来也救过一些人。所以也有可能,是哪个曾经被救治过的乡亲端过来的。

至于为啥没进屋,可能是地里活多,顺路往这一放,人就继续干活去了吧。

倒也不用急,下次碰上了,对方自然会跟孙父或者孙母提起这个事的。

“哥哥,你喝药苦,这蜂蜜给你吃吧!”

明明眼珠子都要泡到蜂蜜里面去了,宝玲却吞着口水,懂事地把碗往他跟前推。

一旁,彩玲也同样“嗯嗯”地点头。

“我这腿都快好了,没几天药喝了,你俩分着吃,别打起来就成!”

他这么一说,两个小丫头都使劲捏着手指头,似乎在极力忍受着巨大诱惑的考验。

“那我就尝一下,尝一丁点就好!”

宝玲到底忍不住了,拿来一根竹筷子,往碗里沾了一星点儿的蜜,然后放到舌头上,吮着筷子。

彩玲也是有样学样。

虽然才筷子顶端那么一丝蜜,但到了口里,两个丫头的大眼睛都不受控制地,迅速弯成了月牙儿。

回味了好一会,小脸上幸福的表情也持续了好一会。

这年头,一个人的幸福原来可以来得如此简单。

戳一点蜜就能幸福一天,那这半碗蜜,估计能够把她俩一个月的幸福都承包下来了……

中饭后,俩丫头又做了会儿作业,呆不住,便跑村里去了。

到了太阳已有渐渐落山之势时,孙来鹏将木门一锁,也打算去村里散散步。

不纯粹是因为在家呆久了,想走动透个气。

同时,也是因为在他父亲那张大嘴的全力宣扬下,最近全村都已知道,他喝了首都神秘老医生的药后,腿伤痊愈得很快。

他自然是需要去村里四处走一圈,向村里人们展示,他最新的恢复进度。

没有带拐杖,也跛得不再明显,只是故意比寻常人们走得慢一些。

先是沿着小路,然后走到相对较宽的村路上。

接近傍晚,村里喇叭响了起来,播放着镇里面统一的广播内容。

8月的稻田里全是新插不久的禾苗,一眼望去绿得稀疏但很浩荡,一直铺展到山边。

村民们在农田忙活,面朝黄泥。偶尔直起腰来,嘴里便总要冒出几句闲话。

劳累堵不住他们的嘴,村里喇叭也盖不住他们的声音。

村民们远远地望见了正在村中慢慢走着的孙来鹏,其中偏就有人与邱明珠一家不对付,这时故意扯起了嗓子,让旁边田里也能听到:

“路上那可不是来鹏吗?一开始都说来鹏得拄一辈子拐杖,谁能料到?人家命里有贵人,这么快就治好了不说,孙国栋还到手一张好方子!看人啊,还是不要轻易把别人给看扁了哦,到头来后悔的是自己!”

这人其实就是故意说给邱家人听的,因为这会儿,邱明珠她爸她妈全都在田里头。

邱明珠她爸邱二奎还能装装聋,暂时忍忍。他也知道,跟孙家那事,说到底是他们理亏。

但邱明珠她娘姜银杏可不这么想。当时孙国栋夫妇拿扫帚抽、拿竹椅扔,把他们轰出了孙家,从那一刻起,她就不再觉得是自己家理亏了,而是对孙家恨之入骨。

这会听到有人拿话挤兑,她当即就跳脚了:

“孙旺你不会说话就莫开口,少在这阴阳怪气!谁家女儿不想嫁个好点的、对路的?你女儿不想?!再说了,我怎么后悔了,他腿好了又怎样,是吃上皇粮了还是咋的?!”

孙旺媳妇听不下去了:

“啧啧,吃皇粮那确实是了不起!姜银杏你还杵这地里干啥呀?你女婿都吃皇粮了,你还跟我们这帮土农民在这累个啥劲,赶紧让你的新女婿,接你们全家吃皇粮去!”

姜银杏这下更炸了,正要回骂,他儿子邱明卫突然扯她衣袖,让他听:

“娘你快听,喇叭里在念文章,说是秋雁中学的老师朱文治写的。朱文治不就是我姐夫吗?前天我就听他说,他有文章被公社广播站采用了,现在念的就是姐夫的文章!”

“真的?”姜银杏听了一下,听到还真是。这一下就如同猛扎了一针鸡血:

“都听听,听听!这才是跟我们家明珠般配的男人!小朱老师可不光是吃皇粮,人家是肚里真有墨水的人!现在连公社广播站都用上他的文章了,支起你俩的狗耳朵听仔细点!”

邱明卫似乎也意识到公社的级别还不够高,连忙梗着脖子高声替他娘补充道:

“小朱老师还说了,这只是他走出去的第一步。只要他愿意继续努力,说不定哪天,还能在县一级发表文章呢!”

本来他还想说市一级的《岳山日报》,但临时忍住了,没底气,不敢吹太大。

好些个村民都侧耳细听了一会广播,有人道:

“写的什么来着,《咏双抢》?双抢有什么好咏的,累掉一层皮!再说了,双抢都在上个月就忙活完了,他这个时候发表什么《咏双抢》,马后炮?!”

(注:“双抢”,是指盛夏三伏天,农民忙着把早稻收割上来,紧接着马上插秧种植新的晚稻。既抢收,又抢种,异常忙碌。)

“有本事的人不都是事后总结吗?你不懂就别瞎嚷!”邱明卫气呼呼地怼对方。

“我怎么听说,朱文治是走在街上,一眼就迷上咱们村的宋爱芙了,小芙睬都不睬他。在那后,他才答应跟你们家明珠处一处的?”

偏就有人喜欢顶到底。

这下可戳着邱家的痛处了,姜银杏气得拿扁担拍打田埂:

“哪个烂舌头传出来的狗屁!谁不说我女儿长得就像个城里姑娘,这是一般丫头比得上的?跟你说,有我们家明珠,宋爱芙就算站在面前,朱文治连瞅都不会正眼瞅她半下!”

“你说反了吧。人家小芙小时候可真是长在城市里的!”孙旺不紧不慢地顶她。

田头正吵闹着,有村民伸腰的时候望向村里稍宽的那条大路,瞅见有一辆自行车沿路而来,车上两个人。

男的在前骑,女的坐在车后面,紧挨着踩车那男的。男的还戴着副眼镜。

“娘你看,这不就是我姐跟小朱老师嘛!自行车啊,朱老师骑着自行车搭着我姐呢!”

这一刻,村民们也不争不吵了,都静静注视着路上。

别说,这风景在眼下的农村里还真不多见,不少村民脸上都流露出了羡慕神色。

此刻,孙来鹏依然独自缓步在村路上。

地里田头的那些吵闹,他隔得远并没有听见,但一辆从远处迎面驶来的单车,他是一抬头便望见了。

骑车的显然是中学老师朱文治,坐在后边的女人甩着两只麻花辫,不是邱明珠还是谁?

孙来鹏顿了顿,想到一会儿就会擦肩而过,要不要转身走开。但略微想想,便继续往前走,没事人一样。

才走了几步,这时候吵嚷的广播也暂时停歇了。

忽而,一道清亮而有力的声音,穿破了傍晚的山风,在人耳朵里一阵回荡。

“哞!”

路边的树丛中,一头健硕的水牛悠然自得地走了出来。

牛背上,一个碎花衣的少女手提牛绳,稳稳坐着。

身形纤巧,鹅蛋脸,高鼻梁。背上背着一只装满了猪草的竹篓,脑袋后的高马尾随着水牛的脚步而一跳一跳,有时会被风托起,缕缕乌黑。

孙来鹏的脚步滞了一滞,凭借记忆认了出来。

小芙,宋爱芙!

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瞟一眼单车上的邱明珠,再望一眼牛背上的宋爱芙,简直一言难尽。

前者虽然明显打扮过,坐在自行车上仍然难掩村味。

而后者,即便骑在牛背上,秀气的额角还沾有草叶,却依然洋溢出一股俏丽而飞扬的神气,明眸皓齿,有一种山野怎么也掩盖不了的气质。

他不由得在心底,为原来的孙来鹏而叹息一声。

村里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少女,当初孙来鹏怎么会一门心思地认为邱明珠才好看呢?

高下立判啊!

就算是在城市里经历过二十一世纪的他,实话实说,也很难遇见如此亮眼的女孩好吧?

少女的背后,是连绵的山丘。

孙来鹏又看到山丘冒泡了,吐出一朵连一朵的云。

这次,山丘冒出的泡泡是带颜色的,与夕阳一个色调。

“哞!”

水牛再次悠长地发出叫声。

抬头去看的不只有孙来鹏,还有自行车上的人。

二八大杠上,朱文治正踩着踏板,听到身后传来两声牛叫声,本能地扭头向后看去。

原本只是随便看一眼的,然而这一看,便望见了骑坐在牛背上的那个人。

整个单车明显摇晃了一下。

下一刻,朱文治把了把龙头,没能忍住,又一次回头去看宋爱芙。

三次、四次……

坐在他身后的邱明珠早就已经嘴巴嘟起来,见他如此管不住双眼,更是气坏了,却又不敢明着说他。

她拿手暗中在他后背拍了两拍,以示提醒,让他专心踩车。

令孙来鹏没想到的是,朱文治竟然并没把邱明珠的提醒当一回事,依然按捺不住,又双叒叕往后扭脖子了。

二八大杠这次倒是没有再摇晃,而是笔直地,驶进了路旁的水田里……

一片泥水高高溅起,比泥水溅得更高的,是邱明珠锐利的尖叫声。

尖叫飞得有多高,她整个人就摔得有多惨。

她和朱文治全都在泥田中滚作一团,越挣扎想要爬起,泥水就裹得越多。

不一会,田里已经不见人,只看见有两具泥糊糊的,兵马俑。

倒是那二八大杠,侧翻之后,轮胎依然顽强地飞转,一圈一圈转动着空气与泥浆。

一时间,农田中那些村民谁还愿意做事,全都向这边飞奔而来。

一个个都很热情洋溢:

“小朱老师,你还真来参与双抢了呀?你这来晚了啊,双抢都忙活完了!”

“小朱老师,你这骑车就骑车,一直往身后瞄个啥呀?!”

孙旺特意蹭到邱二奎、姜银杏跟前:

“不是说,就算宋爱芙站在小朱面前,小朱都绝对不会拿正眼瞧她半眼的吗?”

铁头也在这儿,他很较真地回话道:

“人家确实是没正眼瞧呀,人家一直是扭着脖子往后斜着瞧的!”

“小朱老师呀,就你今天这经历,一定要好好写出来,请公社广播站帮你发表!”孙旺由衷地建议道。

朱文治奋力想要在田里坐起来,他没有接孙旺的腔,而是从嘴里吐出一口泥,责怪还躺在泥里的邱明珠:

“谁让你在车后面乱动了,坐车就好好坐着!”

水田之外,村路上,孙来鹏倒是没有走近前来凑热闹。

他看着昔日差一点就成为自己老丈人的邱二奎,还有邱明卫,两个正慌手慌脚地下到田里去拉泥泞中的小朱、邱明珠。

前方路上的宋爱芙,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连忙紧了紧手里的牛绳,免得水牛受惊猛跑。

尔后,直了直腰,似乎懒得去管水田里的闲事。

一扬手,还随手拍死了一只在水牛身边飞来飞去的山里大蚊子。

铁头瞥见了,大声道:

“看,小芙在拍啥?好像是拍死了一只蚊子?朱文治,哈哈,猪蚊子!”

这家伙为自己的天才式联想而洋洋自得,不停地向孙来鹏这边挤眉弄眼。

水牛越来越近,嘴里喷出温热的、散发着青草味的气息,缓缓从孙来鹏的身边走过去了。

少女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飞快地举起小手来,往自己秀气的额角摸了一摸。

从额角摘下一片沾着的草尖,迅速扔掉了。

“小芙,放牛回来了呀?”

“又割回来这么多的猪草?到时候杀年猪,上你们家买肉去喔!”

一路都有村民闻讯前往水田这儿来看热闹,同时一路都有村民同小芙说上几句话。

宋爱芙嘴角边旋起一道浅浅的涡,一一回着村民们的话。

直到走出很远,她才回头,去看已然擦肩而过的一个人。

一次回眸,两次回眸。

三次、四次。

她骑的是牛,才不会因为频频回头而翻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