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抽打着地面,雨水飞溅,迷潆一片。天色昏暗犹如晦日的夜晚。
身着银色铠甲的近千人士兵在雨中疾行,风夹着豆大的雨点,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一样,东一头西一头地撞着,小路上没有行人的身影,白花花的全是水,像一条流淌的河,上面士兵的马靴踩过,争先恐后溅起无数水花。随着军队渐行渐远,背后的房屋树木也越来越模模糊糊。
不远处一行衣甲皆黑的军队,悄然地紧跟其后,在黑夜中如同群鸦争食。“不得巢而不还。”为首的士兵紧攥着这张纸条,一行人昼夜疾驰而无减速。
忽然狂风阵阵,雨更大了。溅起一层白蒙蒙的雨雾,宛如缥缈的白纱。
“若取吾首见天子,可得富贵,毋为他人利!”满脸血污的将军疾声厉色,身旁年轻的将领跪坐在地上哽咽着不忍心动手,将军看其不忍,便拔出他的刀毅然决然砍向自己的脖颈,一时间鲜血四溅,而未亡,凸起的眼珠盯着年轻的将领,示意让其补刀。将领泪如雨下,挥刀了断。
屋外狂风卷着暴雨,像无数条鞭子,往他身上抽打,他拿着沉甸甸的首级,踉跄走下台阶,却发现众弟兄躺于门口,“毋为他人利!”他们振声大喊纷纷拔出自己的刀,以死明志。年轻的将领颤抖地接过,一刀一刀砍下了他们的首级。
雨水打在满是血水的地上,溅起血水朵朵。残破的银色铠甲上血痕累累,任凭密集的雨点打在他早已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上。他突然怒笑着大喝“九世犹可以复仇乎?”,声嘶力竭,声遏行云。
走马川的夜里风小了很多,但是寒意逼人。各家客栈都关门点灯,老百年客栈里,几个人聚在昏黄的灯光下点钱,铜币和碎银在粗糙的木桌上“叮叮”作响。
“长安来的那位大小姐有什么动静吗?”婆婆乐呵呵地往怀里收银子。
“来的这三日就在戈壁旁走走停停,瞧瞧日落什么的。”郭安时摇着脑袋,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在账本上戳戳画画。
“哈哈,估计又是个为情所伤的丫头,来散散心。”婆婆揶揄道。
却发现郭安时停下了手中的笔,歪着脑袋问.“婆婆,你说伤心之事究竟要多久才能忘掉呢?”
“傻孩子,离开走马川三时,就是忘记之时。”婆婆略有点心酸地看着郭安时,用粗糙的手掌疼爱地替他理了理鬓角的头发,“还会做雨天里打仗的噩梦吗?”
郭安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夜里的走马川安静的像一个虚无的世界,郭安时洗净自己脏了一天的脸,换了身干净衣服准备躺下,却看见一个缥缈的女子身影在走廊的窗户外闪过。
他心生疑惑快步追上去,发现那人却在在大门口等他了,他心想不好上钩了!刚想转身想离开大厅,“慢着,转过身来”孔锦的声音在寂寥的夜里显得格外空灵。
郭安时慢慢转过身来,在黑暗里低头作揖,“这么晚了,姑娘还不歇息呀?”冰凉的手指触到了郭安时的下巴,让他不禁想后退,已经抬起他下巴的的手指突然抽走。
“看你这皮肤白净,眼眉清秀,是江南哪家的公子哥吧?”孔锦学着初见时郭安时的口吻调侃,这店小二不简单,细皮嫩肉的一看就不是在西北长大的。
“小的虽出生中原,但家境贫困,姑娘既然发现了,有什么话就直说吧。”郭安时的脸庞比孔锦还要没有血色,连嘴唇都是苍白的。
在那黑压压的睫毛下,双眸像风吹过的稻田,时而露出稻田被风扶过而现的青光,一闪,又暗下去,多了一份疏离。“姑娘把我引诱到此,不仅仅是为了探求我的身份吧,姑娘不妨直说。”
孔锦觉得这样一板一眼就没趣了。
她推开客栈大门,月光照在她的一袭白衣上,故作神秘,“的确需要你的帮忙,走吧。”她潇洒地大步走了出去,郭安时跟在她身后不情不愿,脚下踩着细软的沙子,头顶上的星辰如海,四周越来越荒凉。
“我们能走的最远的地方是哪里?”孔锦驻足眺望着星海和沙丘交界的地方。
“再往前是一片不毛之地,流沙也很多,穿过不毛之地就是契丹的领地了。”
“那好,让我在这里歇息下。”孔锦突然抚了抚白色长裙,扑通一声席地而坐,环顾下四周,最后仰着脑袋,开始欣赏起了头顶上的星星,也只有大漠才能见到这般浩瀚星海,每个星星一闪一闪地,如缀在湖底的闪闪发光的宝石。
“大小姐,您煞费心思把我骗来,就是来赏星的吗?”郭安时等了一会,瞧见这个贵客还真的专心致志赏起了星星,终于忍耐不住埋怨道。
“这里天地辽阔,星辰璀璨,不值得赏吗?”孔锦仰着脸庞,让人看不清表情。“那人间就更不值得赏了。”
星空璀璨,无数的星星点缀在黑暗的天幕上,仿佛是洒落的珍珠。沙丘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出银白色的光芒,宛如一片银海。
郭安时隐隐有点担心这个为情所困的少女,便语重心长说道,“老百年客栈在走马川的这十年,招待了很多远离先前纷争,来找寻新的开始的客人,困于情,困于事,也许转换个地方,可以有个新的法子。”
“那他们解开了吗?”孔锦好奇地问,依旧不舍得将自己的眼睛从璀璨星海上离开。
“不知,婆婆说离开的人应该都是找到了解决的法子。一个女孩子家,当你放不下一个人的时候,想想他是怎么放下你的。”郭安时突然话锋一转。
孔锦歪过脑袋看着郭安时双目如炬,一脸真诚地劝自己,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心想这个傻小子在想什么,自己最幸运的就是没有心爱之人,不会爱恨痴缠,最可悲的也是没有心爱之人,了无牵挂。
郭安时看着她笑得宛若孩童,心情也慢慢变得明朗起来,便也一屁股坐在沙丘上,“过几日就是中元节了,走马川会有庙会,你到时候同我们一起吧。”
“好啊,听着很有趣。”孔锦回忆起高高的护院,紧闭的房门,对于只能道听途说的庙会,觉得十分新奇。
“区区一个庙会就把你高兴得,我同你说,走马川还有更神奇之处,沙漠、雪山、绿洲,时而长风漫卷、飞沙走石,时而万里寂静。牧人的炊烟袅袅升起,直接云天,驼铃响过,此处又复天地开辟时的苍凉。”郭安时一说起故事就来了兴致。
孔锦瞧着平时虽然会逊笑回应客人,但是私下洞若观火,与人界限分明的店小二,每每说起故事来,总是绘声绘色,自己也不由得听入神了。
这也许就是走马川的魅力吧,一切纷纷扰扰都可以抛到脑后。